幻境很快在两人面前消退, 重新露出这方枯井,井下法阵散发着红色的光芒,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依然被锁在阵中。他低垂着头,沉在黑暗中。
看着此人, 且不说遥光眼中有几分复杂,就连安宁也少有的浮现出古怪的神色。
“你是薛牧?”
眼前之人身子一震, 一如既往的沉默着。
安宁不知该做何感想,但幻境中的结局清楚明白的指出了这一点, 他是薛牧而非薛哲。
那黑衣人欲将薛哲封印在法阵中带到地牢里,哪曾想凭空突然冒出一人,竟是薛牧及时赶到,用法力推开了薛哲,在场诸人皆是一怔,薛哲更是满目震惊, 他跌进百香草丛中瞬间消失, 而薛牧却被封在法阵里。
为了活命, 他告诉黑衣人自己也会换皮之术,这身皮囊就是从薛哲身上扒下来的。以身抗之, 以命相抵, 若不是亲眼见过他对薛哲做的事,这分明就是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
安宁素来不愿多事,但这桩事从头至尾摆在眼前, 他们管也管了, 看也看了, 自是要搞清楚的,何况见到这一幕,任谁都会心生疑惑。
“你为什么救他?”不是恨到剥了他的皮,抢了他的妻,要将他虐得体无完肤么……
“因为他很在乎他哥哥。”没听到薛牧的回答,身边的男子却开了口,这般道。
安宁觉着往日看过多少戏本子都没这个精彩,她眨了眨眼,道:“在乎……所以扒了兄长的皮囊自己穿上?”
简直不可理喻。
遥光思索片刻,却是对薛牧道:“柴房的锁是你打开的?”
安宁转头看向薛牧,见他迟钝的点了点头。
“你一直跟着你哥哥?”遥光接着道。
薛牧抿唇道:“是。”
安宁忍不住拉了一下遥光的袖子,讶然道:“你是说他一直跟在薛哲身边?”
遥光点了点头。
安宁难得表现出如此诧异的神情,随后顺着遥光的话细思下去。这次的幻境和妖城烟罗所做的并不相同,烟罗身上有禄存星君的法力和魂魄碎片,做出的幻境相当完整,没有视角之分,几乎还原了两人相处间所有的细节。但薛牧的记忆只是他一人的,必须是他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才会存在于脑海里。
故而他们从最初就想偏了。
两人进入记忆第一眼看到的是薛哲,于是习惯性的便认为这是薛哲的记忆,但中间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比如当薛哲背对着薛牧时,他们还能看见薛牧的动作,成亲那一天更以薛牧为主,薛哲最后去找方念时,夜色已深,然而房间里却不见薛牧……两人曾以为,是薛哲晓得薛牧的秉性,才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现在方知,不是。
他们这一路都是以薛牧的视角注视着薛哲,薛哲在河边和方念一起洗衣服、薛哲和薛父薛母商量为他过生日、方念对薛哲表白、乃至薛哲和魔主短暂交谈、去乱坟岗练习换皮之术……
薛牧偷偷站在隐蔽的角落,用眼睛去看,用法术去听,他的记忆里全部都是薛哲!
薛哲说,小时候不管他去哪里,薛牧都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
薛哲说,小时候薛牧总和他抢糖吃,少一块都要闹上半天。但若只有一块,又会想办法分给他。
薛哲以为薛牧变了,其实薛牧一点都没变,他习惯跟着他,去看兄长在做什么,从前他抢的是糖,如今抢的是皮囊和新娘。一边让薛哲滚,一边又去窥探兄长的伤势……他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人。
他会打翻了薛哲送给他的东西,背地里却又捡起来吃掉。
他剥了薛牧的皮,却嘱咐薛哲呆在屋子里哪里都不要去,他会照顾他。
他知道薛哲想报仇,学法术练换皮,他就等着他来找他……乃至最后拼了命出手救他。
世间最复杂莫过人心,最别扭者非薛牧莫属……此人委实让安宁大开了一回眼界。
“可是皮囊和方念又不是糖,拿来何用,就是为了气薛哲?”安宁道。
遥光望着薛牧,如若他没有猜错……
“他认为薛哲身边有很多人,而他自己……只有薛哲。”薛牧把皮囊抢走,薛哲将一无所有,只能依靠薛牧,哪怕最后这种情感变成满心满眼的仇恨。
谁都不能将兄长从他身边夺走。
面前薛牧闻言身子颤了颤,显然心事被遥光猜中了。
安宁方晓得“兄弟情深”四个字,竟有人这般理解,真真佩服。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半晌吐出两个字来,道:“变态!”
遥光看着她的模样,唇角弯了弯,思忖片刻,却也……略表赞同。
安宁收回目光,转念又兀自琢磨了一番,突然意识到什么,按理说思路这么诡异之人的心思,应当很难猜吧,怎么看无脸仙君的样子,倒似智珠在握,很是了解的样子?她于是看向他,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这样想的?”
遥光却是一顿,良久注视于她,没有说话。那眼神看在安宁眼里,着实让她心尖颤了两颤。
怎么回事?
枯井幽暗的光芒照在他身上,遥光忽而一笑,看起来并不打算解释,脚下抬步,向法阵走过去。
安宁不知所以,只一味觉得,无脸仙君最近越发会卖关子了。
红光闪烁了几次,他踏进法阵,衣衫随风轻摆,薛牧抬头看了眼他,神情恍惚,似也有些不解。
遥光面上淡淡,心底却微叹,这又有何难猜?
一路走来,她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