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是被一阵哗啦的碎裂声惊醒,发觉自己已然身在租住的洋河公馆,卧室温暖的大床上。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问:“什么时候了?”
青苹正蹲着把青釉瓷瓶的碎片捡到簸箩里,头也没抬:“日上三竿了,你没瞅见么?”把簸箩放在墙边,突然惊叫:“啊呀,我的手破了!”便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边找嘴里边念叨着:“明明就在这儿的,上次洋大夫给的,那种神奇的胶布,咦,怎么不见了呢。”
素弦被她吵得心里发烦,翻了个身用被子把头蒙住,又觉得闷热,脑袋疼得发胀,突然就回想起昨晚的事,猛地惊坐起来:“我的手帕!我的手帕丢了!”
青苹正包扎手指,吓了一跳,翻了个白眼道:“我说小姐,你可得镇定些。大少爷他很不高兴呢。”
素弦失了魂般,恍恍惚惚地下床,趿上绒线拖鞋,便去拿外套,这时张晋元进来了,青苹赶忙上去两只手环着拢住她,手劲比一般女子要大许多,素弦如是被人制住了一般,青苹倒是一脸担心的神色,劝道:“小姐,您身子虚,有事吩咐我就行了嘛。”
张晋元面色沉得可怕,就快把周围的空气也凝滞了,她本就怕他,也不敢由着自己的意思,只得任由青苹带回床上去。
他做了个手势叫青苹出去,冷声道:“你是怎么回事。之前的训练都不作数了么?还那么怕火,嗯?那不过是场小火,那妓女正玩得尽兴,弄倒了烛台,连人都没死一个。倒是你,差点丢了小命,你不觉得惭愧么?”见她木然愣坐着,又道:“你这样怕火,任谁都得怀疑。这是你的致命弱点,将来定要误了大事。看来,我还得带你去‘锻炼锻炼’。”
素弦登时心头一颤:“你又要把我一个人扔到着火的屋子里么?文森特医生不是说过,过度的刺激,反而会适得其反。你难道不怕,我变成真正的疯子么?”
张晋元哼了一声,道:“我今天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你拥有更强大的内心!你如此脆弱,又怎能去对付敌人,达成我们的目的?”
她眼光掠过他阴冷的面,只一眼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心里像有面小鼓在咚咚敲着,手指不安地捻着丝光绸的被面。
他忽然就换了脸色,浮现出一种阴柔、诡异的笑,手臂撑在床沿,一寸、一寸地接近她去,她几乎不敢呼吸,惊惧的双目瞪着他,而他却笑得更加狡黠:“我问你,你怕我么?”
她竭力地躲避他呼出的气息,他身上那种烟草和古龙水的混合味道更加剧了她的紧张情绪,指甲几乎要把那块绸划破了,突然横下心来,道:“我……不怕,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若想要,拿去便好,我怕你做什么?”
她说到这里反而就释然了,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嘴角轻轻勾起,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这时青苹端了药碗进来,张晋元顿时大感无趣,直起腰身理了理领带,交待了一声便出去了。
青苹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这药赶紧喝了,端来端去热了三回,我手都酸了。”
素弦略一点头,便到桌子边去,方坐下又问:“青苹,我昨天是怎么到家的?”
青苹刚走到门口,也没回头,只道:“自然是和大少爷一块儿回来的,还能怎样?”便将门砰地从外面关上,倒好像张晋元一贯不容置疑的口吻,让人透心的冷。
她无心喝药,一只手撑着发痛的脑袋,仔细地回忆着昨晚的经历,只记得丝帕掉到楼下去了,然后有人喊着“着火了”,接下来的那段记忆就像是被人切割掉然后抽走了,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就好像它明明就在那里,却无论怎样都触不到似的。
她索性重新回到床上,很快便昏昏沉沉地入梦,梦里回到了那柳线穿烟,莺梭织雾的幽静山道,如是人间仙境一般,姐姐一身霓虹样的软罗绣花裙,清丽动人,身旁的长衫青年撑着一把胭脂红的油纸伞,两个人亲昵地并肩走着,她落在后面大喊:“姐姐,不要!”可姐姐不理会她,两个人在那溟濛烟雨中,渐渐远去。而她像是被缚了绳索的提线木偶,操纵她的那人似是故意跟她作对,放松线让她跑,只跑出几步,却又捉弄着拽她回来。
她痛苦,无助,哭得肝肠寸断,仍旧声嘶力竭地喊着:“霍裔凡,你混蛋!……”
终于,她艰难挣扎着,逃出了那个梦,眼睛蓦地睁开:是他?怎么会是他?
她休养了几日,精神渐好,便收拾一下出门去。才下到一楼门厅,青苹便追了上来:“你要去哪儿?大少爷吩咐了,叫你别到处乱走。”
素弦道:“我回学校,这两天落下不少课了。”
青苹眼里露出一丝狐疑,片刻道:“一个人不要去烟花之地,大少爷特别嘱咐过的。不要惹麻烦,你不好过,倒叫我也难做。”说罢便上楼去了。
她走出公馆门,一个人沿着林荫小道孤零零地走着,张晋元对她的各种限制她早已麻木了,青苹名义上是丫鬟,实际却是张晋元的另一只眼睛。她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士兵,伤口愈合、结疤、撕裂,然后不断地反复、反复,反而淬炼成一种强大的自我保护。她心里念着姐姐留给她那块丝帕,很容易便又想起那晚救她的那个男人,是梦?不是梦?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走进了杂乱无章的迷宫。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身边停下,她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