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已是腊月二十八,临江城街头巷尾都洋溢着喜庆的年味,却惟独龙家巷子末尾的这家,门户终日紧闭着,不见丝毫生气,显得尤为神秘。夜色渐浓的时候,一个挽着双鸦髻的丫头穿一身藏蓝布旗袍,抱着个小包匆匆走在巷里,几个淘气的小子方才点燃了炮仗,捂着耳朵哄散开来,那丫头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便冷不丁地被那炮响吓了一跳,沉声呵斥道:“你们几个,到别处去玩!”
她声音似是没什么底气,几个小子愣了一下,便鸟雀似的蹦着跑了。
那丫鬟暗咬牙啐了一口,继续往巷尾去了,忽然有个女子从胡同口出来,拦了她道:“姑娘,向你打听个人可否?”
她似乎很回避跟生人说话似的,小声嗫喏道:“不知道。”便快步朝前走去。
那女子却不肯放弃,撵上她道:“我家奶奶要见你家小姐,事关重大,还请你带个路。”
那丫鬟神色略显紧张,借着大门上高悬的灯笼,看她也是寻常妇女装扮,只道:“姐姐不是找错人了吧?我们家没什么小姐。”
正说着话,后面又走来一位浅色驼绒大衣的女子,将头巾略微拨开一些,露出端秀清丽的面庞,对着她点头微笑了一下:“你不要怕,我们没有恶意。只因你家小姐情况危险,所以特地来帮她的。”
这女子应只二十出头年岁,素若兰芷,端庄娴雅,应是大户人家出身无疑,那丫鬟看她眉眼和善,试探着问:“夫人究竟是找谁来的?”
那位夫人从容道:“我只说一个名字,张晋元你可认识?”
丫鬟大为惊诧,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了她们进门去。
这所宅院不大,却收拾得典雅整洁,屋子也宽敞明亮,装饰得颇为考究。桌椅都是包金的酸枝木,也是价值不菲。两位客人在厅里坐了一会儿,侧屋的棉布帘子掀起,进来一位穿着雨青色斜襟大褂的妇人,腹部略有隆起,走起路来显得颇为小心。
那位夫人起身朝她走来,瞅了瞅她的肚子,试探着想摸一下,这妇人当即警觉地躲闪了一下:“你们到底找我何事?”
那夫人笑道:“你叫金萍,艺名小琼仙,我说的可对?你既是张晋元的人,应当想得到我是谁吧。”
金萍狐疑地打量了她几下,道:“我听说张少爷只有个妹妹,嫁给了霍家大少爷作妾。”
随行来的小丫鬟便道:“正是我家奶奶。”
素弦令了声:“香萼,不得无礼。”便扶了金萍到贵妃椅上去,握了她的手,饱含怜意地端详着她,金萍见她这般热情,倒有些难为情,说:“夫人今日突然找到这来,倒让妾身好生疑惑。”
素弦面露忧色,道:“可真难为你了。我前几天才知道姐姐的存在,我那兄长素来喜欢拈花惹草,我总劝他,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也该成个家了。可没想到,好不容易有姐姐你怀上我们张家的骨肉,他还是要来这偷偷摸摸的一出,让姐姐受委屈了!”说罢便不住地叹着气。
这话正是说到金萍心坎上了,她原想怀了张晋元的骨肉,便可一步登天告别唱戏的苦日子了,却没想到张晋元另买了这所宅子安置她,又叫她没事不要露面,倒叫街头巷尾的婆姨们成日里议论,说她八成是个粉头叫有钱人包了。金萍终日困在这小院里,别提有多郁闷,便将憋在肚子里的委屈倾诉了一番。
素弦耐心听她诉苦了一阵,问:“我那兄长素来以生意为大,可曾冷落了姐姐?”
金萍的丫鬟按耐不住了,插话道:“夫人,不是我翠菱多嘴,张少爷已然半月不曾来了,害得我们小姐成日以泪洗面。”
金萍赶忙丢了个眼色过去:“翠菱,不要乱说。”
素弦笑了笑道:“我自然理解我哥哥,金姐姐不要怪她。”却又忽的满面忧容,似乎欲言又止,金萍心下一紧,忙问:“夫人,可是少爷出什么事了?”
素弦又是重重一叹,“唉,他倒是太平安稳,只是姐姐你,我倒是发愁了。我们张家难得有后,我心里自然喜欢,只是有些事情,我说了也不算。”
金萍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眉尖紧紧一蹙,道:“可是因为我出身的缘故,少爷他嫌弃我了?”
素弦似乎心事重重,只半低着头不言语,一旁站着的香萼便道:“事关紧急,我家奶奶不愿伤你,有些事情就由我这丫头说吧。你也知道你出身低微,张氏一门少爷又是独子,长子血统不可玷污,少爷本就无心留下你腹中之子。只因我家奶奶一直劝阻,才留你到了现在。如今少爷决意要你堕胎,我家奶奶却有心保这孩子一命,肯不肯配合,就在你了。”
金萍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翠菱听了更是惊诧不已,扑通便跪了下来:“求夫人救救我家小姐,求夫人了!”说着便要磕头,香萼领会了素弦的眼色,连忙把她搀扶起来,说:“你家小姐还没表态呢,你这是着急什么?”
那金萍仍是发着怔,眼光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素弦见状便道:“姐姐可是不相信我么?也罢,我虽有心留住张家这唯一的血脉,看来是天不遂人愿了。”
金萍嘴角一抖,似笑非笑着,怔怔地道:“夫人费心了。只是留下了这个孩子,又能怎么样呢?他终究心里没我。”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死心眼的。”香萼道,“你先保住腹中孩子,到时候母凭子贵,张氏宗祠必定会接纳你,名分不过是次要的,安稳荣华不就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