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晚上回到宝石巷子,朱门的灯盏下他穿着一身墨色长衫,围着烟灰色的大毛围脖,站在那里冻得不停地搓手哈气。他给了黄包车夫一个大洋,她扶着他的手臂走下车来,看见他鼻尖冻了一点红色,像极了粉淡的胭脂,眼眸里不由得漾起盈盈笑意。他肃着脸,帮她理好长绒大衣的外翻领口,“冷不冷?都这样晚了。”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宣珠约了我去咖啡厅,谈得久了一些,就忘了时间。”
回去的路上他有些沉默,她想到自己要如何对裔风开那个口,劝他离开这里,也是百般的纠结。这晚黯淡夜空漂浮着几点小星,她仰着头睁大了眼睛去望,那星星倒好像跟她捉迷藏似的,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的,她就那么一直看着,直到他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小心撞到柱子。”说着他脸上倒也掩不住那层浅淡笑意了。
她因是心事萦怀,也并未注意到他开的小小玩笑,只嗫喏了一声:“哦。”
他们回到东院,他说:“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便去了书房,她木木然地走到屋里去,桌子上放着一只冒着热气的小碗,是红糖姜片汤,她只看了一眼那黑里泛红的浆汁,就仿佛生姜的辣味浸到了舌根似的,不禁眉头一皱。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沿想了很久,忽然听得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便从枕畔摸出一本雪莱的诗集,佯装着摆在膝头翻阅。
霍裔凡走进来,远远便透着一股寒气,脱下外套挂在架上,便踱到内室去,笑说:“你怎么还不睡。”
她并无意翻看那些外国诗篇,便合上丢在一旁,说:“宣珠说,要跟裔风一起去南洋留学。”
他放下毛巾,回头说道:“傍晚的时候我去看他,他对我说过了。依他那个脾性,是断然不愿意的。况且,天地游龙帮的案子,刚刚有些眉目。”
她看着他来回忙碌,说道:“裔凡,依我看,眼下临江已经不安全了。那案子再要紧,也不比性命重要啊。”
他却似不怎么在意似的,扫了一眼桌子,问道:“这姜汤是我叫香萼特意准备的,怎么没喝?你看,都凉了。”
她丢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面上带了些许严肃,“裔凡,你是他大哥,该多劝劝他的。”
他只盯着那只釉瓷小碗,“他根本无意去南洋。就算你亲自去劝他,他也是一样的答案,你该想到的。”
她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色,在他身边坐下,推了推他的手臂,“裔凡,我的话根本无足轻重,可是宣珠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啊。你是他的兄长,只要讲清了利害关系,他一定会听的。”
他眸光忽然转向她,她心里便倏地一虚,连说话也消了半分底气。大哥的话霍裔风能听进去么?她没这份自信,只因为当下也再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他的目光一直凝在她的脸上,似是蕴含了几许深意,说:“你要我去劝他,我一定会去。只是,要他离开这里,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面露怅惘,目光空落落的,喃喃地道:“那要怎么办。黑帮的人要杀他,他还逃得过第三次么。”
经过了一刻沉寂,他突然开口道:“在你心里,他的位置还有多少?”
她抬眸道:“你觉得呢,你认为还有多少。”
他道:“还是那么多,只是,愈埋愈深。”
她唇畔浮现出一丝笑意,“那,你会生我的气么?”
他淡淡摇了摇头,“你不再伤我,你会把对他的挂念隐于心中,我已然觉得欣慰了。”
她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一句来,又带着一点儿自嘲的情绪,忽然觉得心头被细针刺中了似的,有一点疼,可是却找不到发痛的位置。
她怔怔地坐着,他已从身后轻轻搂住了她,“素弦,放宽心吧,即使他不愿离开这里,我也会想办法让他远离危险。相信我,好吗?”
她心里忽一咯噔,什么也没想便回过头去,鼻尖触在他的脸颊上,慌张之余就欲躲闪,他忽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那双琥珀色的深邃眼眸一直将她紧锁,让她的慌乱无处可逃。他温柔地把她放在床上,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越来越向自己接近,在她耳畔柔声道:“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她蓦地睁开眼,“裔凡……”
他捋了一下她耳鬓的发丝,温和地看着她,“你说的话,我又怎敢不从呢?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便去办。”
他拿了外套出去,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她才发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
霍裔风再次受伤之事,因是一直瞒着霍家二老,翌日霍裔凡便又去了医院。陶二小姐仍是不辞辛勤的照顾着,霍裔风觉得不妥,心下也过意不来了,忙劝了她回家休息。
宣珠见他兄弟两个似是有话要谈,便拿了外套提包,笑说:“那就麻烦大哥了,宣珠晚一点再过来。”
霍裔凡看着她款款走去的背影,嘴角淡淡一弯,霍裔风见了道:“大哥,你笑什么呢?”
裔凡仍是一直望着门口,笑道:“陶小姐真是个不错的姑娘。”转过脸来,说,“既不计前嫌,又肯设身处地为你着想。”
裔风无奈地道:“哥,你可别再添乱了,我正愁得焦头烂额呢。”不经意地撇了撇嘴,“一想到要我去南洋,我愁得伤口上的缝线都要崩开了。”
裔凡于是认真了道:“如果大哥一定要你去南洋呢?”
裔风只觉他这口气有些奇怪,又有些好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