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的五月,春日还没收尾,夏天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头。这日是商会会长改选的日子,虽然飘了星点小雨,城南的夜宴楼前,却是人头攒动,一片喧攘,不时有路过百姓的朝里面张望。持请帖进入的,则是城里在商会注册过的大小商户所派的代表。一上午,夜宴楼从里到外便装点得焕然一新。楼下是专供普通客人坐的圆桌,楼上则是宴会用的西式长桌,专门招待督军代表、局长等重要人物。这会儿投票还没开始,几个掌柜的就开始议论起来:“今年也不知霍大少爷会不会再次连任呢。”
一个灰长脸的掌柜道:“我看怕是悬了,张记玉器行的张老板现在是煤矿的第一大股东,咱们这些散碎的商户半辈子积蓄可都投进那里了,我们还能不巴结着点?”
另一位矮一点的胖子,因是经营货栈,常年在码头盯工,黝黑的脸上泛着油光,笑道:“若说那张老板,才来临江不过两三年,势头竟涨得如此厉害,果真不得叫人小觑。只可惜,我还是信任咱们原先的会长,怎么看上去,还是他靠谱些。”
灰长脸的似乎很不屑,道:“那也说不准,那陶大少爷可是从南洋回来的,见过大世面,陶家被霍家压了这几年,总该有人出头挣点脸面了。”
说话间鼎沸人声突然降了下来,期间夹杂着小股的骚动,人群自动让开,典雅正门处,正是德高望重的霍彦辰由人推着轮椅,走在旁边的中年女子傲气凌然,目不旁视,正是他的太太翁氏,身后是上届会长霍裔凡挽着一名女子,款款进入。那女子一身素粉嵌银丝的半袖旗袍,剪裁恰如其分地托出玲珑身段,气度从容,步履翩然。
霍彦辰虽然坐着,却仍显气宇非凡,不怒自威,简明扼要地说了几句,便由专门的通道上了二楼。过了一会儿,张晋元才一袭浅墨色中山装,姗姗来迟,众商户纷纷迎上,与他道贺。
选举开始前照例是各界要员的宣讲,张晋元既是煤矿的第一股东,身份地位自然与先前大有不同,连龚局长都要给几分薄面。另一位竞选者则是从南洋留学归来的陶家大少爷陶宣卿。此人文质彬彬,自有几分谦和的亲民态度,与之前颇显自负的张晋元大有不同。
投票很快完毕,按照惯例先要开始品菜宴,而计票工作将由几位资历较老的商户统计,结果将在宴后公布。
二楼宴厅内,富商太太和官太太们围坐一桌,你一言我一语寒暄起来,与平日牌桌上的拉的家常并无不同。最后压轴的三道是极为贵重的菜品,先上了一道鲍翅,紧接着是一道松茸,色泽鲜亮,汁色浓郁。不久上了一道雪汁熏鹅脯,一只精致的方形白瓷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小摞酱红色的鹅脯,辅以鲜香酱料,如是晶莹的碎宝石洒在上面,旁边配以几片翠绿的叶子。
吴太太见霍翁氏身边的女子比较脸生,顾盼间话语不多,应答也谦和有礼,便笑问:“霍太太,这回怎么没见大少奶奶来呢?这位是——”
霍翁氏使了个眼色给素弦,素弦回道:“大姐身体有恙,妾身只是陪大少爷来的。”
吴太太呵呵一笑,说:“这一晃眼时间可过得真快,大少爷眼看娶了两房太太了,二少爷事业有成,怎就还是独身呢?我说霍太太啊,你这一碗水可得端平了啊。”
霍翁氏笑道:“吴太太这么着急,难不成有好姑娘介绍一个?”
吴太太说:“我若是真有个待嫁的闺女,非得巴着二少爷这个女婿不可。只可惜呀,我的闺女早就嫁人了,我一天在家逗弄孙子,烦都烦死了。”看向陶太太,“对了,我记得陶二小姐还待字闺中呢,你们两家又门当户对的,早该想到一起才是。”
她去年才随丈夫来到临江,自然不知霍、陶两家曾经是亲家,后又退婚的事,陶太太一直不语,面色显得极为冷淡,说:“若说门当户对,那可当真不敢当。何况,我们宣珠已经去南洋留学了。”
饭桌上气氛骤降,霍太太笑了一声:“恭喜恭喜,将来讨个洋女婿,我们也只有羡慕的份。”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素弦心里越发揪紧,按照计划,事先给霍翁氏下的药现下就该起效用了,却见她依旧谈笑风生,春光满面,一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眼看宴席接近尾声,难不成,周密的计划在第一步便要草草收场了?
素弦借故去了三楼东面的洗手间,一个人对着镜子静下心来,回想是哪里出了纰漏。她不能离开太久,心绪烦乱,又从洗手间出来,走廊的尽头张晋元走了过来,皮鞋在瓷砖的地面有节奏地响着。
她猛然间回想起来,上一次的见面,自己还被他捆在床上,他凶神恶煞的表情可以时刻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而现在,他风度翩翩,似一个成功的谦谦君子。
素弦面无表情,“提前恭喜你,得偿所愿了。”
张晋元狡黠一笑:“这话为时尚早,还差最后一步。”
素弦不愿与他过多纠缠,说:“我要回去了。”转身欲走,他在身后冷声道:“站住。”
张晋元走上前来,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个计划是在玩火,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霍方在一手策划,你当他是出卖自己的情人,帮助了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们两个女人都不过是被他利用,被他操控?如果出了事,不要怪我没有警告过你。”
素弦心下一沉,她并非没有这样考虑过,然而霍方的计划实在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