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此情,张居正又道:“百姓这般信奉妈祖,实则因海洋是他们谋生之路。如是看来,民心既如此,一味的禁海,确实是不甚妥的。”
严鸿道:“正是。还是想办法多多从里面抽些税比较好。”
师徒二人相顾莞尔,心中早已各自打了主意。
待到重阳节过后,使团把宁波市舶司的事情安排妥当,便又准备南下。浙东南与福建皆多山地,自宁波到福建走水路较为便捷。这一次使团人数众多,胡宗宪除了专程调派水师的二号福船三艘,哨船八艘,海沧船十余艘,水师官兵五百人,更征集了民船数十艘。组成庞大船队,浩浩荡荡南下。严鸿自个的四艘洋船。也在宁波盘桓时调遣过来,以壮行色。
随行护送的带队将官,乃是参将刘显,也是浙江水师的一员猛将。这刘显是江西南昌人,与严鸿算老乡,故而聊起来甚为相得。严鸿此刻却想,孙月蓉腹中胎儿,算来时日,该在九月里分娩。如今相隔千里之地,不知道情形如何。那会儿又没有网络电话电报,往来消息几乎全凭驿站马跑人寄,北京到江南一趟路上至少得半月之久,关键还地儿找准人。自己自出京以来已经耗费了数月时间,事情才办完一省,难免有些烦躁。刘显倒是为人豁达,和严鸿说自家的媳妇也已经怀胎,算来该当明年生产。又说自己这儿子来的有趣,前一夜老婆做梦,梦见自己拿把大刀往她肚子里杵了一杵,那刀隐入腹中不见了,第二天醒来觉得腹中微微悸动,请来医生号脉,就发现怀胎。严鸿听得暗笑,心中不由起了些不健康的念头,把思念情绪也淡化了几分。
这一路上靠着近海行船,辛苦自不必说。严鸿等人上次已经走过海路,比较适应;张居正是湖北江陵人,自小也在长江上玩过水,到海上也勉强得成。京军和北京锦衣卫中那群旱鸭子们,却少不得上吐下泻一番。好歹大家身子骨结实,都顶住了。
船行数日,先到福州,福建巡抚王询率领一众大小官员,前来迎接。酒宴盛布,自不在话下。那福建论起地理条件来,比浙江要差,因此福建沿海居民,除了下海捕鱼,便是靠着同番捞点银子。十年前福建海商邓缭便是因通番之事,竟然手刃巡抚,亡命海上,成为倭寇中的一股强大势力,后来在双屿港被朱纨剿灭。此次严鸿开海,福建商民,真是喜出望外,一个个焚香遮道,拜个不停。而福建本地官员,先前被民生和倭寇的双重压迫给闹得头疼不止,如今有了正途,还能自己从中捞钱,也是欢天喜地。
尤其先前张居正、严鸿等人在浙江的杭州、宁波两处开港的事宜办理,福建这边的地方官也早派人打探,赶在钦差来之前,这边提前已经在港口建设、人员抽调、机构设置方面做了些准备。现在钦差队伍来了,办起市舶司来更是得心应手。张居正、严鸿等人也自欢喜。此外,这些年名为禁海,禁造海船,实际上是禁而不止,各地私造海船很多。现在朝廷的旨意一下来,等于把原先地下的东西给放到明面上来了,因此为开海准备的船只也几乎是现成的。眼见得福建的开海事宜,大约是后发先至,要赶到浙江前面了。至于那一班儿富商巴巴过来求着船引的,少不得送钱送礼,自不必多说。
盘桓了数日,眼见得福州市舶司的设立基本完毕,以陈可愿先代行提举事,只等吏部的正式任命下来,总管福建两处市舶司。福州之事办理完毕,钦差队伍又乘船南下泉州。
船行海上,但见偶有白帆习习,往来穿梭。严鸿请张居正和冯保都在自家那艘盖伦船上,耀武扬威。巡抚王询也在船头相伴。忽见远处有数艘快船,倏忽朝北而行。张居正问道:“那几艘船,样式似乎与福州港口里停泊的船不太一样?”
王询叹息一声道:“没错,那些都是夷洲的船只,是长官司汪直的部下。”
张居正哦了一声,王询忍不住又道:“二位钦差大老爷,不是下官说嘴,这朝廷开海的意思下来,我福建子民,自然欢呼不绝。可是长官司汪直占据着夷洲,他手下的船只何止数百艘,这些时日里公然结队出海,也不说什么船引不船引了。我福建水师的官兵遇上他们,以前是倭寇,还能打一打,就算打不过,好歹放几下铳,射几支箭。如今人家大摇大摆打着长官司的旗号出海。下官只担心,这凭船引出海一事,约束不得他们。他们又不需要在我福建省这两个口岸上船,直接从夷洲过去,弄不好,会勾引我福省的奸民,也去夷洲投靠汪直,分朝廷的利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