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藩又道:“我所虑者,是徐阶上次被鸿儿这小畜生拒婚,想必心中气愤难平。他若是趁机出来就此事寻衅,再加上周延和吴山这两个老狗帮衬,倒是不可小看。不过,徐阶他这些日子来对爹爹倒似比以前更为恭敬,鸿儿大喜日子他也亲自来道贺。这么说来,他未必敢真翻脸。再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却也不怕了他。”
严嵩道:“话虽如此,东楼你还是修书一封,去叫杨顺多加小心,该善后的,能做多少做多少。这事儿闹大了,毕竟不是好玩。”
严世藩道:“是。”于是爷孙三人,各自散去。
过得数日,朝堂之上果然有刑科给事中吴时来上了本章,弹劾宣大总督杨顺守宣大多年,消耗库银数十万,结果却贪墨军饷,使得边疆将士面有菜色;更养寇为患,使得边境军民,被鞑虏掠杀上万之众。其更收受贿赂,杀良冒功,实有负陛下隆恩。
严世藩闻之,自然不肯轻易就范。这吴时来是徐阶同乡,此次弹劾,想必是徐阶在背后授意。当即小阁老抖擞精神,指挥部下言官猛烈还击。原本他还留有后着,以为吴时来只是先遣队,后面还有徐阶一党大军跟进。
谁知吴时来本章上了之后,只有周延手下几个御史跟着摇旗呐喊几句,徐阶大军却是按兵不动。这一下,双方实力悬殊。那吴时来虽然仗义慷慨而谈,可嘉靖皇帝原本宠幸严家,如何听他的?不数日。便有旨意下来。把吴时来贬为横州县令。
严世藩见徐阶这一次攻击轻而易举便被挫败。又喜又惑。喜的是徐阶雷大雨小,看来还是不敢与我严门争锋,这一战又添三分威风。惑的是,他派吴时来出来送死,究竟是何打算?
不过,吴时来此次上的本章里,不少地方有根有据,自然也不可全然不理。杨顺位置特殊。手上掌握宣府、大同的边军,以及整个山西的人马,论兵力接近十五万。九边督抚,位高权重,责任重大。一方面,若是真让无能之辈在上面尸位素餐,甚至胡作非为,则边防大事,恐被毁于一旦。然则若是擅自处置,又还怕引发边军军心浮动。俺达汗号称麾下控弦引弓之士二十万。到时候铁骑南下,庚戌之祸恐将重演。
因此。对于这份奏报须要慎重对待。吴时来虽然惩处了,却也不能完全对奏章不理不睬。正好今年杨顺又写本报捷,说大破俺达骑兵,斩首数高达八百余,为边军将士请求犒赏,并请弹药、佛郎机重炮等物。嘉靖天子便决心来个一石二鸟,传旨选派能臣,前往宣大劳军。顺带也要查一查杨顺是否有那些不法勾当。
兵部衙门内,尚书杨博一身常服,望着眼前来报丧的人,却认得这是前任右都御使郑晓的长孙郑平。平素里杨大司马在手握十万雄兵,指挥若定,此刻却颤声道:“平儿,你家祖父、祖母,怎么俱都去了?到底得的什么病,怎么走的这般急?”
郑平人已极为憔悴,两眼泛红,一看就是伤心过度。听得杨博询问,他哽咽道:“祖母回到家中,因思念四叔,积郁成疾,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今年又赶上闹时疫,便没挺过去。祖父虽然罢官,却依旧关心朝政。先听得浙江一带大破倭寇,喜上眉梢,谁知后来消息传来,那倭寇头子汪直竟然被赦免,天家又要开海通商。祖父又惊又怒,在家里就吐了两回血。他抱病上本,请天家三思而行,不可践踏祖制,导致纲纪紊乱,沿海不安,结果也如石沉大海,全无消息。失望之余,人也不成了。走的很急,也来不及支会亲友。”说到此,已然泣不成声。
杨博不禁老泪下来,拍拍郑平肩膀:“我已知了。窒甫心忧国事,是为国尽忠而死。你且去吧,老夫已知晓了。”
等送走了郑平,杨博坐在大椅上,回忆着与老友郑晓交往点滴,又想起那死去的表妹顾氏,心潮起伏。晋商家族同气连枝,彼此都有亲戚。顾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虽只是姑表之亲,自己却对她看若亲妹子一般。郑国器遇害时,可恨自己未曾在京,否则定要泼出气力,保郑国器不死。
说起来,郑国器一时色迷心窍,犯法杀人,倒也怪不得。只是听表妹说,当初严嵩、严世藩明明答应好放人,最后却还是被那严府长孙严鸿用奸计抓入牢狱中,断送了性命,此事却大违官场惯例。如今老友和表妹前后亡故,说起来也都与严鸿有关。杨大司马虽则一向对朝中党争并不参合,但若要他此时还以平常心看待严鸿,那真是圣人心肠了。
念及此,杨博轻声冷笑,手捻胡须,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他在椅子上坐了足有半个时辰,门外有人禀报道:“凤磐相公求见。”
这凤磐相公,指的却是如今翰林院编修张四维。张四维今年三十三岁,蒲州人氏,与杨博同属晋人,彼此都有亲戚。他文章书法兼优,乃是嘉靖三十二年翰林院第一名庶吉士,不出意外的话,妥妥的未来辅臣。张四维进门之后,行礼拜了伯父,问道:“伯父,姑母、姑丈过世之事,不知伯父可曾知晓?”
杨博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子维,这事你是如何看法?”
张四维道:“侄儿以为,姑丈、姑母之死,寻根问底,系是那严鸿诡计所害。我们三晋子弟,同气连枝,若是坐视不管的话,不是冷了亲戚的心?再者严府兼四部之力,权倾朝野,其下多有横行不法者。闻吴大宗伯与周老都堂皆对其恨之入骨,我等自当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