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才听海瑞相问,回答道:“银两尚在库中,赈灾之事,如今既然钦差已到,即刻开始。”
海瑞盯了刘才一眼:“如此说来,这许多日子,老军门与诸位老大人,尚未开始赈济灾民?”
刘才位高权重,一省督抚,自有不怒自威的气派。听海瑞此话不太客气,他却把方才的愁容略微褪去几分,沉声道:“海夕郎此言大谬。钦差与王命旗牌不至,赈灾事如何能行?须知自来成事者,须得令出一门,若钦差不至,赈灾钱款已动,到时候难免银两短缺,无法交代,到底是我们贪墨,还是户部拨发时便不足数,还是发放时记录不全,谁又说的清楚?”
严鸿眼看这俩头两句就要掐起来,在旁边插话道:“本钦差出发前,祖父曾对我言讲,朝廷发米出粜,虽然可以令米价稍平,但那些饥民中,不少身无一钱者,未免仍坐毙道路。因此,赈济灾民,须得双管齐下。比如十万石米,以八万石出粜,以济百姓,二万石由济南亲民官运赴城中各处,每早召集饥民,人给一升,大家并沾实惠。我也没什么见识,不如就按我祖父的办法办就是。”
严嵩毕竟是朝廷首辅,而且从宦数十年,办理具体事务还是颇有见地的。彼时所谓赈灾,不单纯是把钱发下去就好。毕竟银子再好也不能当饭吃。而用银购米,等于是扬汤止沸,于事无补。
朝中诸公也不是傻子,他们自然知道,一般来说,只要不是那种赤地千里的超级灾荒,多数情况下民间并非无粮,只是粮食都在粮商、大户手中,囤积居奇而已。
所以朝廷一般赈灾手段,就是拨发银两给百姓购米同时,将朝廷的仓储米贱卖,以平抑米价,换句话说,就是用政府力量,硬性干涉市场行为。
只要市面上出现大量低价米,那些粮商的高价米也就失去了价值.于此时,再用官方的力量向粮商大户施加压力,迫使他们也低价出售,基本就能保证市面米价平稳,不至于因为米贵而激发民变**。
至于同时把官府的部分粮食拿出来,熬粥放赈,这种吊命的行为,主要用于安抚社会最低层,防止那些眼看饿死的人真的成为尸体。在整个赈灾中,熬粥赈济既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但从宏观上又可以说是一种辅助手段。毕竟,总不能靠官家的粥,来把难民一辈子养活下去吧。
这一切必须由有能官员从中操办,否则官府低价卖米,粮商趁机吃进,就成了慷国家之慨,以助粮商之势,便起不到应有的作用。而且稍一不慎,很可能弄巧成拙。同时,赈灾行动也需要充足的物力作为后盾,要么官家手中的粮食必须充足,要么就必须得到那些屯有粮食的富商支持。否则的话,如果官家只有不多的粮食,投到灾荒的民众中,也是杯水车薪,转眼就会被吸干。
海瑞听严鸿这般说,点头道:“严钦差所言有理。各位老大人之见如何?”
刘才却一摇头道:“二位钦差,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发米平粜,也要有米可发。如今济南城内,全赖王玄王员外出米赈济。至于官仓之中,其实并无多少米粮。以下官之见,若想要官家发米来平定灾荒,除非是行文到德州、临清,调拨两处漕粮,以解济南粮荒。”
严鸿心想,世伯,你又来了。这借调漕粮入济南的事,私下我都不敢答应你,你还敢公开提出来?事实上,大家谁都知道,那两个地方的粮食,是南方运转往北方的漕运米粮,负担京师的粮食供应,谁敢去擅自调度?
更别说内中还有很大一份份额,是应付军粮开支,谁动谁掉脑袋的。刘才前些天对严鸿这般说,是真心想拉拢严鸿一起发国难财。此刻如此说,却是存心来个太极手法,出个不着调的主意,把省内矛盾外引。
海瑞不接刘才这话茬,正色道:“刘军门,济南的常平仓、藩库之中,历年所积之粮,当不下数十万石,救济这济南内外的灾民,却也足以应一时之急。军门如今却说济南无粮,下官斗胆要问一句,那些粮食到哪去了?”
刘才正眼看都不看海瑞,冷哼道:“历年所积之粮,一来并无几十万石之数。山东这几年,连年歉收,租税难以收齐,还要紧着朝廷支用,藩库剩余还有几何?二来灾荒并非今年才有,前两年也闹过饥荒。若非老夫开仓放赈,不知百姓饿死凡几。为了去岁赈灾,府库之粮早已支应殆尽,莫非海夕郎要因此治老夫之罪?”
刘才资格老脾气大,又是两榜出身,清流正途,从心里就没看起这个举人出身的海瑞。彼时进士和举人差异巨大,八十岁的举人见了二十岁的进士,也要尊敬的称呼对方一声老先生,这就是差距。也因此,从常理来说,海瑞的出身注定他在官场上难有大的发展。
至于说钦差方面?笑话,刘才身为巡抚,本身也可以算做钦差。王命旗牌、关防印鉴这些,他也有一套。所以论起势力权力来说,刘才也并不怕海瑞。
要知道,严鸿是正牌钦差,又是严阁老的孙子,靠了严家势力,刘才才要礼让三分。再加上严鸿先前对刘才也颇为上道,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自然要礼尚往来。
而对海瑞,当然不必这么客气了。尤其听说这厮一路所到之处纵容百姓,惩处官吏,倒把个钦差架子摆了十足十。咋,你这琼州的蛮子,跑老夫眼皮子底下抖威风,你还嫩着呢。因此上,刘才抓住机会,便要刺海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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