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心不在焉地露出一抹笑。这种不感兴趣和不以为然激怒了贺兰敏月,她憋得脸通红,咬牙切齿恨天怨地地坐在一旁。这一气直气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李治和武顺儿一同回来,她伸出葱管儿似的手指在他上唇一抹而过,夭夭乔乔笑着走进内殿,李治立刻跟了进去。
“刚才,皇上是抱着你来的吧?”贺兰敏月忽然小声问太平。
太平没有回答。
“你看,他选我娘,不选你娘。”她声音更小,毒蛇一样,“以后,他选我,不选你。”
太平不说话,她乳母走过来笑道:“贺兰小姐,和我们公主说什么呢,她还小,哪听得懂呢。来,公主殿下,我们去吃点心了,不然皇后娘娘要过问的。”
贺兰敏月眨着眼睛有些抱歉地笑,那样子真是纯真可爱。她说:“我刚才想抱令月,她不给我抱。”
“哎哟,我们公主是这样的,谁都不给抱,除了陛下和娘娘。娘娘说惯不得,可陛下宠啊,成天儿的捧在手里,都要把陛下累坏啦。”武媚娘亲自为女儿挑选的奶妈,自然情商也高,这时一语带过,转而转头向太平,“殿下,随奴婢回去吧。”
贺兰敏月笑道:“妹妹和我话都没说完,你如何就紧催着她走,难道是瞧不上我不成?你这婆子,管得忒宽。”
奶娘赔笑道:“贺兰小姐这话说的,奴婢如何当得起!”她向太平公主伸出手,太平点点头,被她抱着走了出去,一行奴婢在她身后道恼,跟着公主姗姗走出。贺兰敏月直盯着看:太平小小面庞并无表情,看上去像个瓷人。
这就是金枝玉叶吗?被人抱进抱出,几乎履不沾尘。贺兰敏月嗤笑: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丫头虽然是公主,却一点本事没有,连个下人也能作她的主,以后也就是个……
就是个什么?贺兰敏月咬着下唇,嫉妒和愤怒一点点翻涌上来,也不过就是嫁个如意郎君,安安逸逸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太平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估计也还是不知人间疾苦、没心没肺地快活着吧?
同样十三四岁的她,却已经被污浊世情染得墨黑。
有宫女从内殿走出来,跪下向贺兰敏月道:“小姐,夫人请小姐进去。”贺兰敏月纤细身躯挺得笔直,她在原地伫立片刻,忽然灿烂一笑,笑容中并无少女的纯真稚气,反而带出妖娆媚气的意思来——
像是觉得冷,贺兰敏月先是攥紧了身上的披风,而后纤手一扬,将披风脱下仍在地上。单薄裙裳遮不住少女玲珑曲线,贺兰敏月笑靥如花,摇曳走入内室。
“呀!姨父、姨父……不,陛下你……”
“月儿,来,娘亲抱。”看到走近的太平公主,武后放松了端庄坐姿,向三头身的女儿伸手。太平公主乖乖爬上她膝头,端正静坐。武媚轻笑道:“你看我这女儿,像个小夫子似的。”
“公主是金枝玉叶,自然端凝贵重。”奶娘奉承一句,接着开始告黑状,“不像那些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小蹄子,成天价不知廉耻只会勾引陛下……”
武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女儿漂亮细嫩的小脸儿,听奶娘讲,自己姐姐是怎样勾引李治,而自己的侄女儿是怎样背地里恫吓太平,又勾引自己的亲姨父。她的笑容妩媚中更有一种纯真而又大气的感觉,在此情境中却只显得诡秘莫测。
她抱起太平,在女儿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太平公主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忽然伸出小手摸了摸武后的脸。
“好孩子。”武后的笑容真实了些,“娘的乖宝宝……娘问你,如果有一天进了监牢,知道谁会打你吗?”
奶娘吓得跪在地上。
太平不答,武后柔声道:“不是狱卒,不是提刑官,恰恰是监牢里的其他犯人。知道么,自己人打自己人,才最狠呢。”
“娘娘。”大宫女小声劝慰,“娘娘何必动气,韩国夫人行事乖张,赶出宫去也就是了。”
“哪有这么容易。她是这么好打发的人么?何况还有老夫人在呢。”武后淡淡道,“说来说去,这些人不过是疥癣之患。真正的问题在于圣门……圣门这些人啊,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打量我缩在这后宫里,真的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她的心腹宫女齐齐跪地,大宫女倒吸一口凉气,担忧道:“娘娘,公主尚且年幼,是不是要避忌着些……”万一小孩子不懂事说出去怎么办!
“不怕。”武媚娘漫不经心抚着太平的头发,“她和那些傻孩子不一样。”
帘幕垂下,本该熟睡的太平公主睁开眼睛,看着华丽的帐顶轻叹一声,那种神态、风仪、理智都不是小孩子该有的。
这个世界……真坑爹啊。
虽然上一世面临的情况就很复杂,但那好歹是馆陶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窦太后最宠的外孙女,真应了名字里的那个“娇”字,万千娇宠在一身。连诸位皇子都要讨好的翁主,又有谁敢妄自揣测她不同寻常呢?
更何况窦太后和馆陶大长公主天性护短,任谁也不敢说陈阿娇一个“不”字。而等窦太后去世,她已经掌握了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当然,后来被刘彻坑了一把不算。
但现在……
李令月又叹了一声。
武后那是生杀予夺的一代女皇,亲儿子亲女儿杀掉的也不止一个两个了,她在武后眼皮子底下,那是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