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外祖母教导。”阿娇低眉如是说。
“王娡不会让她活下来,你要留意。”
“没关系,要是刘陵连活命都不能,她也不是刘陵了。”
“阿娇,你把庄青翟他们叫进来。”窦太后闭目说。刘彻这么弘扬儒道,到底是与她的心意不符,她等得够久,现在要有所动作了。
阿娇起身,老太太忽然又叫住她,“等等,来人,去内室把我枕边的金匣子取来。”
阿娇一怔,略微知道那是什么。
窦太后将它打开,露出半道虎符,轻轻抚摸着,神情一瞬间无限怀念。
“这是先帝留给我的虎符。如今,我把它交给你。”
阿娇将它接了过来,窦太后轻叹着:“先帝就是担心刘彻会胡乱用兵,因此才将它交给我保管。但死物就是一件死物,阿娇,你需记着,人才是最重要的。”
阿娇说:“陛下是天子,所有人都是他的臣民,理所当然为他所用。在用人上,我比不上他。”
“不错。”窦太后静静说,“但你也有你的优势,他会犯错,你不会;他需要防备臣子,你却尽可以……示恩。”
阿娇将虎符收入袖中,郑重一礼,走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窦太后和阿娇接到密报,赵绾和王臧打算上书请求皇帝废除太后参政的权利。她们两人坐车连夜赶回长安,赶在上朝截下了刘彻。
“皇帝,你翅膀硬了。”窦太后在阿娇的搀扶下坐正,威严地用昏暗的双眼凝视皇帝。“你就这么不待见你皇祖母吗?”
“不是的,奶奶。”刘彻勉强微笑着,偷眼觑太皇太后的脸色,“这话从何说起,孙儿正打算去上朝……”
“赵绾和王臧今天要上什么政令,皇帝你真的不知道吗?”窦太后严厉地问。
“孙儿……并不知情。”刘彻暼过阿娇黑湛湛的眸子,不知为何声音发涩。
窦太后闭着眼睛不说话,偌大的长乐宫内鸦雀无声,只有漏斗中水滴滴落的声音,让人手足紧绷。“你去上朝吧——但是,今日朝议的折子,要改一道。赵绾和王臧不能再留了,今天,你必须给老身一个交代!”
刘彻脸色大变,脱口而出:“奶奶——”
窦太后挥挥手,他只得不甘地退了出去。
然而这事还没完,赵绾、王臧被下狱,窦太后气怒之下要将丞相窦婴和太尉田蚡也一锅端掉。
椒房殿里,阿娇兴致极高,自己握着一管笛子在吹奏,而卫子夫随着她的笛音翩翩起舞,彩袖辉煌,宛如霓裳天女;忽而一倾身,金钟捧出一杯酒来。阿娇含笑接过,慢慢啜饮,卫子夫偎在她的座椅旁低声笑着:“今天王太后去长乐宫给陛下求情了呢。”
“噤声。”阿娇笑意不改,手指在卫子夫唇上贴一下,“你说的陛下来了。”
刘彻大步走进温暖芬芳的椒房殿,满堂歌舞登时惊散。刘彻瞥一眼近旁的舞女歌姬,向着阿娇冷笑道:“你这日子过得比朕还要舒服呢。这后宫妃嫔哪里是为朕设的,倒都成你的美人婕妤了!”
“都下去吧小狐狸,别闹!。”阿娇懒懒说着,从舒服的大椅中起身,她披发赤足,广袖木屐,看上去如同潇洒不羁的仙人,完全不被世俗的规矩所束缚。
卫子夫领着众女退了下去,阿娇说:“怎么,赵绾和王臧,都死了?”
“都死了,你们满意了吧?”刘彻气息不定,咬着牙一字字说,“几时把朕废了,你们只怕才能真正关起门来庆贺!”
“这话从何说起?”阿娇看着刘彻,“皇祖母和你不同,你天天帮着外人想把自家人撕开,她老人家可不是。你是她的亲孙子,她绝不会真的把心倒向外人的——有些人利令智昏,才会做起身登大宝的美梦。”
“是么?”刘彻眼神闪动,仿佛不信,又仿佛揣度,“阿娇,你会帮朕?”
“我当然会帮你。”阿娇的声音冰雪浸润一般的,让人心神一清,“难道我还能去帮淮南王刘安?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刘彻的表情变幻莫测,忽而笑了,“不错,你和刘陵不一样,她帮着她父王,你却只能帮我。阿娇,也只有你才是我的皇后。”
“淮南王就要进京了。”阿娇揭开水晶帘,望着天上玲珑的秋月,“你说,现在朝中上下还有几个人帮你?——在王臧赵绾死后。”
刘彻被她戳中痛处,脸色突变,闭口不言。
怎么可能还有别人,除了王家,只有长公主和阿娇。
而王太后早就遭了太皇太后的忌讳,太尉田蚡又明里暗里做着墙头草,还和淮南王有着秘密的联系,甚至怀有身孕的刘陵在短暂的犹疑后也倒向了娘家,他刘彻早已孤立无援。
长公主和阿娇态度暧昧不明,还需要他这个帝王来亲自争取。
阿娇回头看着刘彻雪亮的眼睛,心中微惊:这样的刘彻,仿佛一头被逼到极处的狼。明明已经渴望嗜血、忍无可忍,却又咬烂嘴唇忍了下去。
喝过了自己的血,最后才能在天地间呼啸纵横,无人可挡。
阿娇无声地攥紧了手。
在这样的月色下,在无声忍耐的,又岂止刘彻一人?
她不也是在无声地、静默地忍耐?
所有人都等着自己有足够力量,能够真正爆发、惊动天地的那一天。刘彻的忍耐会随着窦太后的死亡而终结,自己的忍耐却并无明确的期限。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