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治顿足转身,眸色沉稳,静候谢玖言语。
殿阁宽敞华丽,群臣接连走出殿外,还在原处不动的,也便唯谢玖与晏治二人。他敛然镇定,尽显君子气质,承袭晏府好相貌,便是站在那,抬眼亦觉雅致如青松临壁。
谢玖挂着惯常的笑,不动声色细细打量他。虽知晏治为晏相嫡子,自当为晏府谋益,她却是那夜灯市夜集才知,原来晏治公子,暗中还早是天子党派了。
明里听遣晏相吩咐,暗中为少年帝王谋事,该说他智谋深远,还是良臣择明主事之。
谢玖暗自喟叹,不再多想。这时叫住他,却为另一桩事。
“那晚侍御史与阿涟同游烟花繁灯,一切还好罢,阿涟后来可有气恼?”自谢玖与独孤湛行至古树挂灯互相坦怀,她见事成而夜更深,无意多游,遂与独孤湛就此分离。
未与阿涟再见一面,也不曾和她好生告辞,谢玖一直心有担忧。
晏治不改容色,回道:“见陛下一人独归,是有些失落。然公主纯善,提一盏花灯聊以宽慰,难过转瞬即逝。”
谢玖妥帖下心,“那便好,她一向如此简单,谢玖放心了。”
她笑容真挚直达眼底,晏治看在眼中,顿了顿,又低声继续,“只明日宫宴盛席,家主身份再难隐瞒,若公主知晓,想会低落良久。”
阿涟心中断定谢玖乃贵府子弟,明日必会入座宫宴;既为公主,她亦当盛装临席,两相碰面,若她得知,一心所念的莫玖公子竟是谢府家主,不知作何感想。
东陵谢府,不称王,不入仕,不涉外戚。百年自安一隅不搅庙堂,从未有尚公主献后妃的先例,与别家贵门迥然不同。
更莫说,谢玖还是个女子。
“侍御史说得正是,公主万一恍然谢玖是个卑劣小人,一腔情意错付,心痛郁结气及身子,这个如何是好。”好似当头一棒,谢玖也犯了难,愁眉苦脸状似思索良久,见晏治眼观鼻鼻观心,冷淡漠然却只步不动。
她转而沉顿片刻,笑曰:“我是随心所为没有法子的,既担忧公主心绪,侍御史何不劳心费力一些,亲自宽慰劝勉。”
晏治缓缓抬眸,恰对上谢玖目光晏晏,眸中戏谑好似一记坚硬石凿,直击内心。
措手不及,唯有避开。
谢玖与宁河公主自然只能是啼笑皆非的牵缘,公主若知真相,气恼难过必不会少。懵懂初开的年纪,既要她自己宽怀一些,亦不能少有心人的体己劝慰。
公主日后的驸马,不当在谢府。
半晌,晏治侧眼沉声,“公主千金尊贵,晏治自然会尽臣下之职。”面前那人闻言轻笑,似已看穿一切,却深藏未有拆穿。
谢玖启唇只道,“那多谢侍御史大人。”
晏治本当谢玖唤住他吩咐罢,便再无他事。肃然端重又是一副恭谨模样,掩眸道:“为家主尽力,晏治荣幸之至。若无旁事,晏治先行退下。”
转身欲走,谢玖又唤住他,犹豫之间,神色竟颇有些怪异。她自怀中探出一小物,递予晏治:“这个,烦请侍御史送还晏斐公子。”
层层丝绢铺开,但见香囊精巧朴实,躺立其中。芬芳四溢扑鼻而来,香融难消。
***
独孤湛负身阔步离去后,谢玖仰望千灯愿景,却在树下多待了会。
四处百姓攒聚,音笑热闹,谢玖往后再无机缘身处其中,火树银花合,说不来缘由何事,她便循着这树仔细绕了半圈。
上书有千愿,灯烛燃不尽。确是美景,绚烂多姿。
她缓收回目光,倏不及防,竟望见晏斐独坐树下另一端,执两盏河灯置于膝上,清冷无言。似有感应般,他回眸望来,款款深情好似星河流转。
四目相对,便是谢玖再看淡得失,这般忽然撞上晏斐,亦是不免心下一窘。
她未理会晏斐的邀帖,却应下别人的约,还恰被他看了去。也不知这人在遍处繁闹中,守了多久。
顾及日后还需牵扯,谢玖只得扯笑上前,启唇问候:“晏公子有礼,怎一人在此,不寻知己相伴?”
这万千明灯,圆月逐人的美景,倒成虚耗了。
谢玖虚装不知晏斐邀约一事,一双笑眼真诚至极。心道即便晏斐平声相问,她也定要满口否下,权且推作下人疏忽。
只终究隐含心虚,谢玖笑容愈盛,过犹不及。
晏斐垂落眼眸。
幸而晏斐未有多问,手提河灯娓娓起身,低声轻启,“本在等人,只是夜深繁盛过半,想来那人不会来了……我倒无事,唯辜负了这两盏河灯。”他望向手中明亮处,又缓看着谢玖,“不知晏斐可有幸,请家主一道将河灯随清流推走,也算,有始有终。”
渭水临城,星桥铁锁,恰在不远处。
晏斐若不说等人未至,兴许谢玖偷得惫懒,不愿周旋,寻着藉口便推辞了。可他偏就几句轻言拿捏了她的心软处,谢玖本就愧疚发虚,望着河灯闪烁,明灭之下,她似失声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讷讷点头,算是允下了。
晏斐眸中这才有些许光亮,唇角温和,挪步与谢玖并行。
流水浮灯,月洒清波,又是另一道景致,可谢玖兴致缺缺,无心多看。晏斐衣袖翻跹,带过暗香浮动,一时勾扯她的关切,谢玖不由叹道:“好香。”
方才便若有似无,萦于鼻间,她只当哪位姑娘的脂粉别致,并无多想。晏斐走动倒牵得愈发浓盛,如今细细嗅来,竟似胡商传来的香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