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英姿秉烛起身,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韩坊的每一处机关,确认每一次的弩箭都淬上了永州五步杀人蛇的毒药、陷阱里埋伏的峨眉霹雳雷火弹也药粉充足。
然后他折回屋中,并没有返回窗前工作的木案,而是闪进了韩夫人生前的书房,也是韩英姿小时候念书的地方。韩夫人过去那么多年了,书房依旧干净整洁,就像她仍然活着的时候那样。
书柜依照道家、儒家、空门、墨家、纵横家、刑名家、货殖家、农家、兵家、武道家、梨园的十一家分类次序排布一圈,井井有条地陈列着韩夫人和韩英姿的藏书。
其实每个柜中正经书倒也不多,一多半是韩英姿从小购自各个书坊的传奇,比如道家柜的神魔小说、梨园柜的艳情小说、刑名柜的公案小说、武道柜的棍棒小说、兵家柜的说史小说之类。
他口味生冷不忌。这些乌七八糟的书、韩英姿倒是滚瓜烂熟,都能默写出来。
这次,韩英姿取下墨家橱柜里的一枚手掌大小的十六面骰子。
骰子的十六个面上错杂镶嵌着十六种色彩的小木板。韩英姿心中计算,手上扭旋骰子。这是母亲从小教他玩的游戏,掌握了道理,并不太难,只是比较繁琐。
半盏茶不到的功夫,韩英姿便将十六面骰子的面面都扭成了一种色彩。
“成了。”他暗道。
随着十六面骰子的复原,紧接着豁地一声,不知道是书房哪里的机关响动。韩英姿脚底下的石板降下去一面。
他掀开覆在石板上的毯子一角,钻入地下,往下走了一百个台阶深:
下面是一个地宫,是韩夫人真正的作坊,也是她保藏自己最杰出的一批作品之处。韩英姿有时常想,追逐着自己的那些阴魂不散的债主,真正觊觎的,也是地宫中的宝贝。
地宫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韩英姿自如地摸向入口左三尺深、七尺高处的一处石匣,取出匣子里面的一盏青铜七枝灯。
他摩挲灯座,柔和如月的光芒流溢入地宫,照彻如昼;连地宫内的闷塞之气也霎时涤清,变得清凉通畅。灯盏的七枚青铜树枝各托了一枚夜明珠,每一枚都是大海中的千年蚌精诞育。
地宫依后天八卦位布局、震位入,兑位出。离室熔炉,坎室水房。乾室藏宝、坤室弃料。艮、巽二室,另有妙用。
韩英姿将七枝灯放在地宫中央的台子上,人坐在边上的蒲团,沉思了起来。
想了一会儿,韩英姿倒豆子一样,从自己的纳戒里又倒出了七枚纳戒——这是他昨夜顺手牵羊,从暗杀魏峥嵘的七个西河会炼气士尸首上顺下来的战利品。
韩英姿的纳戒是自己假公济私制作的;白璇的纳戒是学行特优,墨子会特赏。至于九家的普通年轻炼气士,都是积累功劳,兢兢业业数十年才能获得一枚纳戒,比如墨子会的卢正直、徐常山等。
这些西河会的神通炼气士,年纪轻轻,嘴巴还没有长毛,就人手一枚纳戒。真是人道不公,损不足而补有余。
每枚纳戒上都有启闭符文,本主既然都死干净了,开启就有些麻烦。韩英姿冷笑,用暗香匕首逐一划过七枚纳戒的启闭符文。纳戒上的符文都受了暗香匕首的腐蚀,逐渐消去,接着,是哗啦啦的财货倾泻而出,眨眼台上又聚起了一座小宝山,尽是丹药、符纸,锋利的兵器,还有几本道术功谱。
墨子会不通炼丹,也和别家一般仰仗修真世家,凭空来的丹药自然多多益善。无论补充元气、刺激体力、还是疗伤解毒,枚枚都赛黄金。不过有几种紫的黑的碧油油的,韩英姿分辨不出,隐约觉得是什么毒药邪药,最好问问懂行的再用。
符纸妙用多端,但需要配合的驱遣咒语、奇古文字,韩英姿这个工匠一概不会不识,全都无法使用。
兵器虽好,却没有到削钢如泥的程度,没有一把胜过他手中的暗香和疏影。韩英姿心里鄙薄这些西河会的神通炼气士一味修炼、隔绝世事,还活在冷兵器的时代,人间的火铳和雷火弹早胜过他们这些只好砍柴伐木的刀剑。
道术功谱,韩英姿好奇地翻了几页,皱起了眉头。其中一本《兽道经》是讲如何摄取和驱遣灵兽的精魄为己所用。灵兽是鸟兽中最灵秀之物,稍有机缘就能化形成妖,杀戮如此天地灵气所钟的动物增强神通实在让他齿冷。另一本《忍辱经》倒不谈残害灵兽,是一套通过自残和诅咒换取力量的符咒邪典,韩英姿更加瞧不起了,人们学道术是为了追求心身的快乐逍遥,结果这些人倒为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真是舍本逐末。余下的功谱更是等而下之,没什么看头了。
韩英姿最遗憾的是,这七枚纳戒里没有一枚灵石。儒门、空门、纵横、刑名的那几家读书人或许能读懂和运御里面符纸、农家会琢磨丹药的配方、武道家对兵器爱不释手,可他这个墨家最熟悉的还是林林种种的灵石:最普遍的黑火灵石在手,他能给更多的机关物件填充元气;其他功能特异的灵石在手,可以制作更厉害奇妙的法器。
偏偏是没有。
算了,挑挑拣拣,有些该拿,有些该卖,有些持有观望。一等鬼市开了,他就把不要的战利品都兑换灵石。
韩英姿离开中央台子,他没有去琳琅满目的乾室里取法器,反走向堆废料的坤室。
坤室里面叠罗汉似地摞着无数机关木人、机关铜人,还有散落各处,没有装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