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春分。
直到此时,春天才算是彻底地到来了。
天气不再是乍寒乍暖,冬日的余韵被一场细密的春雨浇透,化作漫山遍野娇柔的新绿,便如妙手画师随意泼了丹青,染得人间红香绿玉。大姑娘小媳妇们纷纷褪下厚重的冬装,换上轻薄的春衫,或是百蝶穿花的云缎,或是素雪堆云的宫锦;既有裙拖六幅湘江水,更见鬓耸巫山一段云。踏青的好时节,黄帝城民风洒脱,并不忌讳女眷出行,朝歌城的大街上除了那鲜衣怒马的少年公子,更有游街赏春的侠女千金。高门闺秀们尚且矜持一些,只肯从马车的帘后露出半点娇颜,一闪而没;而那当街卖花的姑娘、牵骏马负长剑的飒爽女子,却个个都是大方得很,丝毫不介意旁人们惊艳的目光。若是看得久了,还会一个眼神瞪回去,啐一声“登徒子”。
真真是小蛮垂柳,都占洛城腰。
……
之于有志踏上术师之途的少年们,这一天却是远有比踏青更重要的意义。
因为一年之中,太学的大门仅会面向凡世开启两次,一次是冬至,让学生们归家过年、与家人团聚;一次是春分,令新生入学、老生归校。
“术师”虽说是难得,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杰,但尽天下之大,纵观五帝城,总数还是不少。于是林林总总的术师宗派也有个百八十处,出名的,自然位处洞天福地,匿于灵山秀水之间;小门小户的,也有随便买片地就置办下一片产业。但若是要大名如雷贯耳,让人听了便肃然起敬,说一声“原来是他!”的,便只有四处。
北境玄帝城,沧浪山望日剑宗,立派千万年来只修剑道一途,于剑意之中参悟天机;
西野白帝城,浮世京外枯叶寺,讲究的是六根清净,五蕴皆空,修一段片尘不染菩提禅;
南境赤帝城,万山迷阵青幽谷,敛则寻仙问道,育奇花异草;放则悬壶济世、以金针术法,济天下苍生,最是受万民景仰。
而太学,则是凌驾于这三者之上、当之无愧的一代宗师。太学创立四万年,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它的地位,也不敢质疑。
因为它的年纪与五帝城等长,而它的第一任“祭酒”,则是由五帝共同担任!
曾经鸿蒙初开,天地蛮荒,无论是人是妖,都只为一己之私生死相搏,没有灵智,更无所谓教化。天下无处不是战火纷飞,万物朝生暮死,老者失子,小儿丧父。直至四万年前,五帝出世。他们身具大神通,更分别是五个最强部族的首领,有感于苍生涂炭,于是歃血为盟,诛妖邪,平战乱,遣万民采天下金英,铸成五座帝城,各自踞城而守,以镇五方。他们统一了文字,制定通行的语言和度量,广传农耕畜养之术;又命座下有学之士,编纂教化万民之书,修建众多书院私塾,使天下皆知何为礼义廉耻,何为仁孝忠义。为了保证这些书院的权威,它们的第一任“祭酒”,都是由五帝共同担任的。
四万年过去,其间王朝更迭、战火无数,书院们大多数都已经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却唯有“太学”未曾断绝,而是历久弥新地留存下来。早在四万年前它就是专教术师的书院,太学之内太玄阁,取九九归一之数,高九层,每层九尺,共八十一尺,号称尽纳天下藏书。但凡是曾被纸张记载过的,太玄阁内便必然备有一份副本。别的不论,哪怕光是的气魄,便已经是无人能望其项背了。
已故名士,“乌衣侯”晏飞歌,便曾仰慕其大名,亲上太玄阁,却仅仅停留了半个时辰。回府后他叹息良久,更感于此生浮沉,作诗云“太玄阁下书白首,谁问江湖老少年”,至今传唱。
承载了这样多的传奇和风骨,“太学”之名,更是隆盛巍峨,令世人景仰。曾有人开玩笑说,若是能在太学当个看门杂役,便是给个宰相也不换。然而太学其实并没有具体所在的位置,只每年在朝歌城外开门两次。值此春分时节,草色葱茏,燕舞莺飞,苍茫燕山早已不是入学试时春林初盛的模样,而是开遍了漫山的桃花。少年们都换上统一发放的白衣院服,只见桃花树下白衣风雅,巍峨山门高高耸立,门后飞檐斗拱,气象万千。
飞扬意气与君子端方,从来都不是什么相斥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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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濯穿着与众多同窗一个样式的白袍,因还未弱冠,便用青色的丝绦将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两道长眉入鬓,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他骑着马,腰间携着风吹雪,旁边的殷还羽与他并辔而行,依旧是眉目含笑的模样。山间的晨风吹动少年们的鬓发,送来桃李清馥的芬芳,崔濯放眼望去,只见淡粉浅白的两道花毯,葳蕤地铺满了半座燕山,将巍峨高耸的山脉都带上了少女般的明艳与灵动。
花影纷飞,夹道席卷而过,最终被踏碎在哒哒的马蹄下。崔濯望着妩媚青山,只觉得平生从未如此快意,直让人想要纵情高歌。
“桃李之花,最宜下酒。”殷还羽似乎也感受到山间扑面而来的蓬勃朝气,连眼眸都被桃花染成了淡淡的绯色。他笑着看向身旁好友,提议道:“听闻太学之中,素有桃花佳酿,是采每年含苞初绽的碧桃,佐以初春的第一场雨所酿,酒色浅红,艳若美人双颊。说是此酒一坛,收尽千山春色,还是祭酒大人亲自给起的名字。”
“咦?竟有这等好东西?”崔濯大为好奇,“叫什么?”
殷还羽指着漫山春桃,大笑:“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