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惟宪打量了宋沅一眼,黑着脸,蹲下来,凑到她面前,然后伸出右臂,跨过宋沅肩膀,将她箍在自己和永庆布庄的大门之间。
宋沅更加倔强地昂起脑袋,横眉怒目地瞪着赵惟宪。
只是一瞬间却清晰地看到赵惟宪微微跳跃的睫毛、一翕一合的鼻翼、以及略显颓唐的胡渣。心中暗暗叹道,如此俊俏的模样却偏偏生在如此混蛋的家伙身上。
那赵惟宪却嘴角一扬,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提起宋沅道袍的一角,一脸嫌弃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嘲讽地说出一个字:“丑!”
宋沅勃然变色,双手拍地,便要跳起来和赵惟宪火并。但是刚站起身,却听见“嘶”的一声。原来道袍挂在了门口的钉子上,一下子被生生撕开几寸长的口子。
这下子,宋沅便是想找赵惟宪火并也不成了,只能慌忙用手掩了道袍,气急败坏地对着赵惟宪怒目而视。
赵惟宪满意地笑了笑,招呼从芷道:“我们走。”
从芷却小心翼翼地问道:“去哪里,公子?陈王府吗?”
赵惟宪脸色一变,沉吟片刻,说道:“礼物送到就行。我们回家。”
从芷点点头,跟在赵惟宪身后。走了几步,赵惟宪突然又停了下来,说道:“不,去陈王府。”
从芷脸上现出犹豫之色,却仍然点点头,陪赵惟宪往陈王府方向走去。
宋沅看着自己破烂的道袍,赵惟宪的嘲笑言犹在耳。
想起曾经堂堂的承庆郡主如今沦落至此,宋沅不由得生起闷气。于是,几个月以来打磨下来的所有隐忍瞬间坍塌,从前的大小姐脾性突然冒了出来。
她站起身来,走进店铺里,摸出身上的包裹,排出二两银子,一把拍在柜台上,命伙计把刚才那套石榴红色百褶裙、绣花直领对襟褙子一块包了下来。
伙计殷勤地招呼:“您先试一下尺寸。看看,合尺寸了,再买下。”
宋沅一摆手:“不了,合不合尺寸都买下。你们店里可有换衣服的房间,我现在就要换上。”
伙计于是高兴地叫来使唤的丫髌鹄矗带着宋沅到后院换去了。
一盏茶功夫,宋沅已经换好了衣服。对着镜子照了一番,那张面孔还是有些陌生,但是在华美衣裳的映衬下,整个人显得光彩照人。宋沅宛如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心中五味杂陈。
于是回到店铺里,示威似的四周环顾寻找赵惟宪的影子。但是一拍脑袋才想起,这位英国公早带着他那位俊俏的书童离开了。
罢了,宋沅自嘲地苦笑一下,暗暗骂自己鲁莽,都到了如此关头,还不顾死活地和人置气。于是羞愧地涨红了脸,准备离开布庄。不想却看到门外,一名穿貂裘、披鹤氅、身形健硕、却神情猥琐的男子,提着一酒葫芦,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店里伙计们却如同见了感染瘟疫的老鼠,纷纷躲开。
宋沅于是放慢脚步,低声询问身边的伙计:“这是哪个衙门的官爷?好大的架子!”
伙计冷笑一声,鄙夷地说道:“官爷?什么官爷?从前跟我们一样是这布庄的伙计,名叫马六。几个月前因为手脚不干净,偷窃布庄的银两,东窗事发,被陈老掌柜杖打了一顿,逐出去了!”
宋沅奇道:“被逐出去的伙计能有这么大阵仗?”
伙计道:“您别提,这厮命好。正经事情一件不会,吃喝玩乐倒样样在行。出了布庄没多久,竟然凭着一脚蹴鞠的绝活攀上了这东京城的纨绔子弟,开封府推官李符老爷家的衙内李幸。做了李衙内的帮闲。这还不鸡犬升天啊?”
宋沅道:“李符?可是在控告秦王赵廷美和兵部尚书卢多逊谋逆的李符?”
伙计点点头:“正是。也是命好,本来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思录参军,一下子便高升了。如今是陈王殿下那里的红人!也是朝廷的红人!”
宋沅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和李符一起控告秦王的其他几人呢?柴禹锡?杨守一?赵镕?”
伙计上下打量宋沅一番:“小仙姑知道的可不少啊?”
宋沅连忙解释:“哪里哪里。我也是刚刚在州桥听一个说书人讲到的。心里面好奇,便拿出来问问?”
伙计点点头,指了指鼻尖:“您是说鼻尖长了一颗痣、三根毛的那说书人吗?我熟悉啊!那家伙可真能漫天侃大山。有一次……”
宋沅打断伙计:“和李符一起控告秦王的那三个人后来怎样了?”
伙计答道:“那还用说,都高升了呗!柴禹锡做了枢密副使;杨守一做了枢密都承旨;赵镕做了东上阁门使。官做的那叫一个红得发紫!”
宋沅沉默不语。伙计继续说道:
“这四位老爷膝下各有一个儿子,年纪相仿,又是一样的性子。仗着自己家眼下红火,常常结了伴在这东京城吃喝嫖赌、为所欲为。大家称他们叫‘京城四大衙内’。刚才说的这马六的主子李幸,便是这四大衙内中的一个。”
伙计说着,指了指马六。宋沅点点头,见那马六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掌柜面前。一屁股坐在掌柜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