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之后,已是新春,院子中央种的菜也终于有了一些起色,可更蓬勃的,却是墙根之下的野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靖榕突然这般说道。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秦萧又接下去说。
“世人皆道这诗前半首惊艳,说的是野草柔韧,不被野火烧尽,便是要人也学这野草风姿,不为逆境所苦,不为逆境所累,可这诗的后半首说的,却是愁伤……”靖榕摆弄着墙根之下的野草,这般说道。这新长出的野草及其脆嫩,便是轻轻一掰便被掐断了,可谁能想到不过几天之后,这不过才只到人脚踝的野草,便能长到人膝盖高低,且叶子边利,会将人的手割开一道血痕……
生而为人,本来就是比所谓野草更高级的生物,可遇到事情的时候,却不如野草来的坚韧。野草莫说是刀割火烧,便是枯萎许久,只需要一通雨水,便会死而复生。
——可人却做不到这一点。
这世上有太多人,便是遇到一些挫折就轻言放弃,开始厌恶人生,厌恶自己,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之中,自怨自艾。可野草,却是除非连根拔起,否则后患无穷。
靖榕不喜花的娇艳美丽,却偏偏喜欢野草的坚韧——这是她的怪,也是陆廉贞的怪。
陆廉贞曾说过,可以做一颗院子里的野草,烧不死,割不断,若是想要将它拔起,还需要废好大的力气,若是有一点根基没拔干净,那来年春天,这野草还是照样会长起来的。可若是一朵温室的花,虽然看起来是最漂亮的,却经不住一点风雨,只是阳光稍微烈一点,便失去了生机,若是有一日头上的温室消失了,那大约也是没有什么活头了。
曾经,当靖榕听到秦萧瞎了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竟是对方可能会想不开,做出一些傻事来……
毕竟他曾是大赤最受关注的三皇子,他曾经所过的生活,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如今从天上落入泥里,便是猛地染上污秽……就仿佛温室里的花突然之间失去了外面的温室,非但失去的外面的温室,甚至本来栖身的花盆也被人碰到了地上……
这样的打击,岂是一般的花朵受得了的。
可秦萧,却出乎了靖榕的意外,他颓废过一段时间,可却又走出了那段阴影,如今他脸上的笑容虽然变少了,可脸上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他开始沉默。开始变得越发睿智。他开始思考起过往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开始想外后事情的发展。他开始变得喜欢听风声,那细微的风声在他耳朵里面放大……不止是风声,他开始变得喜欢听所有的声音,当日他更喜欢听的,依旧是靖榕的动作。
无论是对方的脚步声,说话声,摆弄东西的声音……无论哪一种,都在他耳朵里面变得悦耳动听起来。寂寞成了一种微妙的调和剂,让秦萧那呆板的生活里终于有了一些色彩。
偶尔饭后的时候,秦萧的唇齿之间还会飘荡出一首轻微的曲调,那也不知是乐府或是胡曲的曲调是那么悠扬,那么好听,算是两人那无趣的生活中的一点点缀。
当有一天突然起床的时候,靖榕才发现,院子墙角背影的地方,长出了一株小小的、雪白的蒲公英。这个东西自然不算新奇的,可是她依旧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株蒲公英拿到了秦萧面前。
“这是什么?”感受到靖榕的接近,秦萧这般迟疑问道。
“蒲公英。”靖榕回答道。
随着秦萧的呼吸,那蒲公英在茎干上面摇摇欲坠,随风欲飞……
仿佛了解了靖榕的意思,秦萧轻轻吹了一下。那小心翼翼地一吹之后,蒲公英随着呼吸飞舞,一下子,就飘到了天空上。
“飞走了吗?它们飞走了吗?”秦萧突然焦急地问着,他“看着”天空的方向,这般急迫地追寻着问题的答案,因为看不见,所以才需要靖榕变成她的眼睛。
——他仿佛在吹走蒲公英的那一瞬间有了一个愿望。
自己既然飞不出这个院子的话,那至少,这自由自在的蒲公英能代替自己完成这个愿望。
靖榕看着天空一眼,只是这样信誓旦旦说道:“是了,飞走了呢,飞的很高,很远,也很自由……”
“是嘛……”秦萧听完了靖榕的话,嘴角总算是有了一些笑意。
他默默地“看”着天空,那表情恬淡,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只有靖榕知道,自己刚刚只是说了一个谎而已。
秦萧的呼吸,让她手中的蒲公英四散开来,翩然起舞,可这四散,这翩然,却是飞不过这高高的院墙的。它们仿佛一柄柄小伞一样飞了一瞬间,可却又缓缓地落了下来……
这里是没有风的,没有风的支持,一朵朵不会飞的蒲公英如何能飞过那高高院墙呢。
可看着秦萧脸上那略带希望的表情,靖榕却终究还是说了一个谎言。一个不大不小,却可以让秦萧开心一阵子的谎言。
看着对方表情,她知道,自己做对了。
这个青年,确实是一朵养在温室里的花,只是那品种,却非玫瑰、却非牡丹,却非百合——他不如这三种花开的盛大,养的娇嫩。一旦失去了温室的庇佑,玫瑰、牡丹、百合都会渐渐枯萎,可青年确实如此顽强地活着。
只是因为,他原本就不是品种娇贵的花而已。
虽然养在温室之中,虽然与玫瑰、牡丹、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