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宫中生活苦闷,可比之相府之中的生活,却是天差地别。在宫中,她是贵人,她有品级、有低位,虽是不高的低位,可比之那些侍女宫人,终归是高了一点,而若是出了宫,她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非但什么都没有,还会遭到别人的耻笑……
——她好不容易进了宫,造了杀孽,到最后,却是什么都也没得到,还平白浪费了那大好岁月……这相府里的人会怎么想……
她虽看似强悍,却是受不住别人的一句嘲讽,如此靖榕只是问她是否想要出宫,却平白触了她的底线。
“我可与你不同,你一出宫,便是陆府小姐,鸠阁少主……我若出宫,那算什么呢?连是普通庶民也算不上……不过是一个马夫的女儿而已……你出宫拥有的,是比这宫中更好的生活,而我出宫了,却是什么都没有了……”明凌说这个话的时候,本来是悲伤的,可话到最后,却越来越是愤慨起来。
仿佛靖榕并非是问她一句话,而是拿一枚含着毒液的针来戳她不愿意被人看到的伤口而已……
——她的身世,终归是一件她无法提及的痛。
文音乃是御林军统领的亲生妹妹,而欧阳素问更是太医院院正之女,韩星柯虽自称是猎户的女儿,可她终究也可以算作是庶人之女——唯有她,却是马夫的女儿,是下九流之中马夫的女儿。而他们几人,身份最高的,便是陆靖榕。
天下第一杀手的女儿,鸠阁少主,陆靖榕。
在泥里的,总是会羡慕在天上的,明凌原本在泥里,如今好不容易终于插上了翅膀——可她又是如此真切的明白,自己的翅膀,是纸做的,轻轻一碰水,就飞不起来,可靖榕的翅膀,却是金子做的,哪怕不入皇宫,她也是飞的最高最远的。
——这如何让她不记恨呢……
不过是一个比不得她美丽的人,却有着比她更好的出生,她为自己的未来如此艰难地奋斗着,可靖榕却不需要任何东西——她的出生,她的身份,便注定了她所拥有的东西会比自己多的多。
明凌怨恨,恨靖榕,更恨命运——可命运是如此无形的东西,她反抗不了,可陆靖榕,却近在眼前。
刚刚那句话,靖榕是听在耳朵里。
她也大约猜到明凌会如此针对自己的原因——只是这原因太过幼稚,她也不想多做计较,只可惜她想退,却是明凌近,到最后退无可退,饶是反击,明凌却只道是靖榕的错。
这世上大约也是有太多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事是靖榕无法理解的。她不想去多想,却又未必每件事情都可躲开,比如此时明凌的威逼,却是怎么躲也躲不开的。
“你可听过一句传闻?”靖榕淡淡问道。
明凌以一怨恨眼光扫了一眼靖榕,便是问道:“这世上传闻千千万万,我哪里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这传闻,你必然是听过的……”说到这里,靖榕一顿,便是继续说到,“可听说过这件事情——陆廉贞,并非是我的亲生父亲……”
此言一出,明凌侧目。她略是沉默一阵,细想着自己尚未入宫之前还在相府中听到的传闻。
那夜专门服侍相爷的小厮喝醉了酒,醉倒再马房旁边,一通上吐下泻之后,却是对着那匹枣红色骏马作了三次揖,又是跪,又是笑,又指着那马大骂道:“什么狗屁陆廉贞,什么鸠阁阁主……不过是帝君手下的一条狗而已……像你这种脾气,便是再有钱,也是没女人会爱的……还说什么女儿……想你那女儿也不过是捡来的吧……虽然旁人不说,可我却是知道的……”
原来陆廉贞来相府做客,这小厮为陆廉贞斟酒,却是不小心撒了出来,这陆廉贞便将杯中酒水洒在了他脸上——故而此时喝醉了酒,才说了几句浑话。
那时候明凌刚刚路过,便是听了只言片语,却未记在心里。只当是他喝醉了酒说了一些胡话。只是后来,那小厮被人发现在粪缸之中,已经是溺毙了——许是他喝醉了酒,迷迷糊糊跌了进去——却死的这样迷迷糊糊、恶臭无比……
如今想来,许是陆廉贞下的手。
——这帝都之中执意陆靖榕身份的人会得到的下场,便是这个……久了,自然也便无人提起了。
如今却是靖榕提及此事,倒是让明凌意外。
想到这里,明凌却是笑了:“你莫不是想要告诉我,自己确非陆廉贞女儿吧?”
她本只是当说了个笑话而已——若是她自己被相爷认作女儿,便是死也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过往的身份的。
可哪知靖榕却不说话,而只是点了点头。
“什么!你竟承认了!”明凌看着靖榕这幅模样,不敢置信说道,而与其之中的怒意也有些渐渐消失了。“那你原本是……”
“一个乞丐……一个要饿死的乞丐……”话中并无任何悔恨或是自卑情绪,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再普通的事情罢了。
而听完靖榕的话后,明凌却是震惊不已。
她本以为对方只是天生比她运气好,投胎对了人家而已,却没想到,靖榕的遭遇却比她更糟糕。她是马夫的女儿,虽然吃的不是佳肴美食,但也至少从未饿着,穿的虽非绫罗绸缎,可也从未被冻着过。
可对方,竟是一个乞丐,一个衣衫褴褛,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是否会被饿死的乞丐……
明凌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仿佛是怜悯,又仿佛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