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是杨荣留守内阁直房。金幼孜因受召见去了乾宫,因此便是杨士奇和杜桢两人一路搭伴出来。两人出了长安左门就瞧见那边正在说话的张越万世节和杨稷,发现三人都没看到自己这两人,杜侦便侧头看了看杨士奇。
“士奇兄,你把妻儿接上京是对的。令郎在泰和只有母亲管束,再加上已经成婚生子,就是嫂夫人也不好管得太严。如今到了京师,你平日教训等等都便宜,到时候若是再能多几个朋友,哪怕读书未必有成,但至少也是正道,这杨氏日后传家就不用担忧了。况且,嫂夫人和你分别多年,如今团聚也可告慰一二。”
杨士奇远远望见儿子和张越万世节谈笑风生,心里也觉得很是欣慰。妻子身体不好,上京之后就病恹恹的,再加上杨稷生性坐不住,在家里根本不曾好好读书,他甚至有些后悔先前的决定,可如今听杜桢这么说,他的眉头便舒展了开来。
杜桢昔日游历天下,离家也不过十年,可是,他杨士奇自从被举荐为官,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多年了,对于妻子大有亏欠。如今夫妻团聚,哪怕她身体虚弱,可脸上却是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容。若是此番真能促使儿子上进,她必定是最高兴的一个。
站在原地驻足片刻,他就想起了一件大事,不禁轻轻捋着下颌胡须,因笑道:“宜山,有件事情我忘记对你说了。昨夜万世节特意上门求我,说是托我上门向你那个义女提亲。你可真是一等一的好运气,好女婿全都让你挑走了!世节虽然家境贫寒,但为人豁达最求上进,自打考中进士之后不少人打过他的主意。他却一概回绝了,到头来还是便宜了你!”
尽管是早有预料的事,但从杨士奇口中听到提亲二字,杜桢的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了奇异的光芒,转而便莞尔一笑:“什么便宜了我,若不是我杜家专出窈窕淑女,哪里来的君子好逑?你瞪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从翰林院起相知相交,杨士奇向来觉得杜桢面冷心热,可还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此时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心中大是感慨了一阵。同时又有些后悔。皇帝虽然赞过他公而忘私,但他并非圣人,之所以不接家人团聚也有个人的私心。杨氏昔日乃泰和大族,可毕竟倾颓多年,要重立宗族,他就得在朝廷站得稳稳当当,不能随意分心。
可是,杜桢只有一个女儿一个义女,即有两个好女婿,合在一起未必顶不上一个儿子;可他如今只有一个独子,若是这个儿子不争气,他这一辈子的奋斗努力岂不是都付诸东流?
“岳父,东里先生!”
受不了杨稷的罗嗦,张越忍不住左顾右盼了起来,结果恰好瞧见了杨士奇和杜桢往这边走来,连忙趁机打断了杨稷的话,又转身上前行礼。他一出声,另两个人也反应了过来,自是也忙不迭地迎上前去。两相厮见之后,杨士奇破天荒地没端起严父的架子教训儿子,只意味深长看了杨稷一眼,又对张越和万世节说了两句话,这才上车离去。而这边杜家来接的马车也已经到了,张越和万世节索性就陪着杜桢一同上了马车,将两匹马拴在了车后头慢行。
“世节,你的事刚刚士奇兄已经对我说了。这么看来,小五那边你已经说服了,你倒是不简单。她虽说不是我亲生,但绾儿一直把她当成嫡亲妹子,我们夫妻也喜欢她那脾性,如今既然能够托付你这么一个可靠人,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万世节单名钧,表字乃是杨士奇所起,因此平素也是和杨士奇一样以字行世。此时听到杜桢这称呼比平常更加熟络亲切,他不禁异常高兴。但听到最后,他就渐渐失了神,直到旁边的张越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杜伯父,我孤零一人,没有什么积蓄家产,没法把婚事办得多风光。日后更没法许诺多美好的前程。我没有其他亲人了,我只希望以后能和小五一块孝顺您二老。”
人生在世,膝下无子在别人看来总是缺憾。杜桢虽然对此并不放在心上,但裘氏的黯然他总是看在眼里。此时听到万世节这么说,他也不由得生出了十分欣慰,遂点了点头:“这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什么聘礼之类的不过是量力而行四个字罢了。我当初把绾儿嫁出去的时候倾力陪嫁,那是因为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多一个女儿。之后若不是元节哄了你岳母凑份子入股了几家店铺买卖,又置了一些地,我如今也是精穷精穷了!”大明朝的傣禄之微薄乃是自古至今前所未有的,原本还是直接发白米这样的硬通货,但渐渐地就变成了五花八门的折色俸,其中,宝钞这一项几乎形同废纸。就好比张家人这一次得到了皇帝准假回去安葬顾氏,林林总总一共得到了数千锭的赐钞,由于是新钞,市面上的兑换价格约摸是八十锭钞换一千足文钱,大约也就是百多贯铜钱,折银大约百多两。就是这些钱,还是因为张攸这个伯爵乃是超品,否则寻常官员所得就连路费都不够。
所以,万世节出仕已经五年,但由于少时家中大变,游历的时候又花光了积蓄,还是头三年庶吉士的时候因为吃住都是朝廷供给而积攒下了一些钱,而这些都被张越自告奋勇帮他拿去理财,他自己身边的钱也就是仅够日常开销而已。因此,杜桢虽自称精穷,可在他看来,自己却才是真正的精穷,因此此时虽觉放心了些,心里仍不免有些发愁。
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