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对刑场的燕子楼上,三楼各个雅致包厢全都订了出去。因掌柜想得周到,所有雅座俱是用四扇屏风隔开,互不搅扰,因此此地大多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这会儿四处都充斥着莺莺燕燕的软言谈笑声。东边凭栏处,两个身穿石青色纱衫的女子正俯瞰着下头的刑场,其中一个脸色铁青,另一个则是紧攥拳头,忽然侧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问了一声。
“真的没法救他们么?”
“怎么救,刚刚来的时候你不是没瞧见,官府这回严防死守,就等咱们上钩!”
“可就算咱们不动手,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往圈套里钻?他们可是放出过风声,救出宾鸿的就是新任教主。三姐你这回不出面,以后谁也不会遵奉你为教主了。”
“是我不顾他们,还是他们不顾大局?要不是宾鸿忽然在卸石棚寨拉起大旗,怎么会惊动官府,怎么会断绝咱们最好的根基?你别说什么占山为王的话,那些寨子被官兵烧得烧,毁得毁,如今青州群山咱们再也呆不下去了,就连蒲台也开始清查信教的民众,这劳什子教主还有什么好当的!他们就算要救宾鸿,这会儿也该动手了,你看此时可有人?不是我小看他们,他们顶多也就是事后闹腾一遭,可看过今天这场大刑杀人,寻常人早吓破了胆!”
唐青霜被这话噎得面色发白,好半晌,她才憋出了一句话:“那三姐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要看看那个狗皇帝派来的狗官!若是早知道他竟是这样心狠手辣的角色,当初我在孟家就应该取了他的性命……可惜了,我不想在师傅面前杀人,竟是留下了这样的祸害!除此之外,我还想知道咱们教里的人怎么会和汉王府扯上关系,岳长天虽然跑得无影无踪,但我知道这事情和他脱不开关系,要弄明白这些,自然就只能慢慢查。”
听到岳长天这三个字,唐青霜脸上再没有一丝血色,心头后悔至极。她几乎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给了岳长天,可那个人却翻手将一切捣毁得干干净净。难道那时候的柔情蜜意都是他装出来骗她的?还是说在他眼中,这一切原本就是逢场作戏,为的就是算计白莲教的势力?
当监时吏来报午时三刻已到的时候,张越信手从签筒中拈出了那一块令牌,面无表情地扔了下去。想到接下来的一幕,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眼看令牌落地,围观的人群全都骚动了起来,当一个个赤着上身的刽子手提着鬼头刀大步上前时,那气氛更是达到了高点。
无数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明晃晃的大刀,盯着那刀锋划出的弧线——须臾,刀锋落下,带起一道道高高喷溅的血箭,深浅远近不一地喷洒在了刑场上,那利落的动作竟是没有让一个人发出惨呼呻吟,倒是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倒抽凉气声、赞叹声、叫好声、起哄声……更有胆小的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引来了周遭人的哄笑。
平生头一次看杀人的张越只觉得眼前弥漫着一股红幕,那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倒是旁边的陆丰在见血之后就向左右赞道:“这一回都是调的精干人,好快的刀!”
尸首和头颅很快就被人一具具清理抬了下去,十几桶凉水往刑台上一浇,不等血渍收拾干净,就有军士将绳子绑着的又一串人赶了上来,就着那尚未流尽的血水中将他们一个个按在了地上。见血之后的犯人大多已经瘫软了下来,但也有一下子大发癫狂要反抗的,却被一个个刚刚杀红了眼睛刽子手一脚踹翻在地。当这一轮再一次四十多颗人头落地的时候,人群中的喧嚣比刚刚已经小了许多,而空气中已经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
当四五次杀戮过后,朱瞻坦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他毕竟不是祖父和父亲那样的屠夫——于是便喝令护卫挡在身前,深深后悔起了这一回为何不让其他弟弟代走这一趟。
刚刚还面色淡然的陆丰这会儿脸色白得和死人似的,身上直打哆嗦。
旁边的几个小太监已经是骇得动弹不得,甚至有一个吓得尿了裤子。前来观刑的青州府衙官员也多半支撑不住了,即便是山东都司的那些武官,对于这样的场面也颇有些惊悸,个个脸色都不太好
。
围观的人群已经完全没了起初的热闹劲,全都安安静静站在那儿,那表情都定格在了适才鬼头刀挥下的一刹那,就连眼睛都不会动了。酒楼饭庄上的女眷们早就远离了窗户和栏杆,胆小的甚至已经昏厥了过去。正对刑场的所有临窗雅座上,这会儿还能有兴趣站着观看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这些人,目光里头也多了惧怕少了激动。
看一回杀人很刺激,连着看第二回兴许还有些兴奋,但一连三四次四五次过后,留给人们的便是深深的恐惧和惊骇。
看杀人的人已经支撑不住了,那些烈日下的待宰羔羊更是不消说,昏厥过去的不在少数。即使不少刽子手乃是军中决死囚的老手,这会儿挥刀的姿势也渐渐有些僵硬疲惫,原本磨得雪亮的屠刀也仿佛不像起头那么锋利无匹。那四个青州本地的刽子手甚至已经觉得腿脚发软,只是倚仗烈酒的烈性和当空的艳阳方才勉强继续着这场杀戮。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