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他还写信来催婚,被她一口婉拒。她字字含泪回他:她的大半人生都将陪他度过,而父母却是陪侍一天就少一天。百善孝为先,何况她父母只她一个女儿,所以请他再容容。那个傻子竟然感动涕零,不多久就回了信来应了她。还直赞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值得他等。她看罢即哈哈大笑,随手撂过。
当娘亲还是姑娘的时候,有一年元宵,娘亲和几个女伴从扬州过江到京师游玩。夜间,秦淮河畔盏盏烛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可就在那肩背簇拥的人海里,娘亲一眼就瞧见了一男子,身材伟岸,英武不凡,而那男子也一直回望着她。人群把他们冲散,正是惆怅。转个街角,他们却面对面得又遇见了。那时候,他们相视一笑。
只那一笑,即教他们认定了彼此私定了终身,教他们相濡以沫相守一生,而那个男子就是她的爹爹。她每每听娘亲思潮泛红地说起这段,她都艳羡不已。她觉得爱人就该这样,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是她跟那秦世子根本没有嘛。
还是不要想罢,睡觉,可是翻来覆去脑子里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一夜昏昏沉沉,时梦时醒。不及天亮,杨小姐就一个骨碌爬将了起来。点上蜡烛,又把爹爹亲自为她绘的地图一张一张翻看了一遍。
爹爹知道她识得过江的路,地图第一页就从扬州开始,最后一页是西安长乐门。三千里啊,爹爹绘了二十多页纸,真详尽啊。爹爹可是下了功夫,不但沿途标注了分岔路口该行进的方向,还几乎算准了马力脚程,每天留宿哪个府城都有说明。要她不慌不躁,一个月无论如何也能到了。心里又是一阵痛。她把马兜里的两袋银子拿出来数了数,估计有二百两呢。匆忙重新装点好,背起包袱,开了门去。
待她到了镇江西津渡,已过了晌午。过江的船只要等次日一早才有,只好又寻了一家偏僻的小客栈暂且住下。
江面浩瀚无边,风浪翻滚着,一个推一个得撞向岸边停靠的船只,激起无数水花,引得岸边游人尖叫暴走。她叹气轻笑,想起自己去年也是这样被淋了一身湿,一边躲着娘亲的数落,一边却又迎着下一个浪来。如今,她是丝毫没了那样的心情。那嬉闹贪玩的杨小姐就像一件衣裳忽然轻飘飘得褪了开去,只留下未经世事不谐世音的她**裸得不知所措惴惴不安。
想起府里那棵海棠,此时可是春红谢去?那还是她小时候爹爹在绍兴任职时栽下的,每每开花时节都艳动全府,满树繁花似锦,娇柔红艳。远观如娥眉粉黛,婀娜多姿。近看又似点点胭脂,朵朵玲珑。随风轻舞,娇羞含笑,那花香更是芬芳馥郁,沁人心脾。爹爹说这海棠是花之贵妃,可不正是蕴涵了她的身份?于是,每回调任搬迁都要一并带走移栽。如今,那杨府可是只剩了她?娘亲既要她改名换姓,那不如就叫海棠吧。既然唯有海棠,不如就姓吴吧。
原来一个人脱胎换骨是这么轻而易举。原以为杨毓敏的一生已定,犹如眼前景象一眼望穿。可是吴海棠却要重新开局,真的要去西安吗?可是不去西安又能去哪?
爹爹是独子,爷爷奶奶早已过世,族里的同房都在苏州,自然是回不去的。而扬州的小舅舅近几年忽然染上了赌瘾,输了铁铺,输了家当。最后竟为了逃避追债,慌不择路地跌进了水塘,一命呜呼。小舅妈年纪轻轻自是不会守寡,更不可能接纳一个该死之人的她。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去西安,先去看看那个人如何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