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没说话,只站在她身后为她披上熊皮披风。她满脸疑惑。
“我自己来吧。”
她的意思是不需要他走到前面,为她系上蝴蝶结。
“那么,为何不是现在呢?”
“现在?”
“脱下面具。”
“我刚才不是说——”
“可是在我的概念里,死亡可以是很多种,其中只有一种是身死人亡。而其他的很多种都是心死,比如堕落,放弃,不知生为何物。我想,像你这样能让白庆瑜专门打造一副黄金面具的人,一定身经百战。你知道我说的身经百战是什么意思吧?”
孙弼点点头。
“你知道我一开始是怎么想吗?我以为你跟来淑玲斋是为借机逃走的,可是你瞧,我看错人了,至少是暂时看错了。你并没有走。你一直都在。我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在?”
他问出这句话时,沈璧君低头蹙眉,重新估量了自己的问题。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要问。于是便点了点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说来听听。”
“我想要留在这里。多年来,我一直有任务在身,从未为自己打算过一件事情。而现在我正做做我最想做的事情,也就是留在这里。留在我最想留的人身边。”
“是谁?”
孙弼想说,却忍了一下,转而给沈璧君买了个关子。“以后再告诉你,行吗?”
“可以答应你。”此时,帘子外又吹来了冷风。整个整装待发的雪白世界就在帐子外的一点点门缝之外,雪白,凌乱,充满兴奋的吵闹声。沈璧君看着外头,其中最繁忙的人是白孝贤,她的丈夫,她信任的人,她一辈子都需要献出忠心的人,而这一切的基础建立在他深爱着她。是的,他深爱着她。他一切的行为都在说明这一点。她总是担心爱会成为他的弱点,而她则是他最虚弱空旷的软肋。如何改变这样暧昧,令人欢喜却不利于他自身的境况?她完全没有头绪。
“我可以答应你。”沈璧君拉紧了熊皮披风。“可是,我要交换。”
“我的真面目?”
沈璧君很严肃,她正满心期盼着见到在英府时见到的那个人的真面目。她满心期望,他不会让她失望。她满心期望着,他就是她想象中,回忆中,思念中的那个人。她早就猜到了,在他拒绝脱下面具,可依然能够和李师傅说说笑笑眉来眼去,十分亲密,她就瞧出来了。这夏周朝里,除了公孙琪,还有谁能与李师傅如此亲密又疏离。
沈璧君叹了口气,说,“就是现在。我保证,无论我看到什么,你都将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话音刚落,白孝贤便进来了。
他看了看两人,然后走到沈璧君身边,右手搂着她的肩膀,仿佛宣布所有权。“该走了。”
沈璧君犹豫了一下,转身对孙弼说。“我向来说话算话,既然出口了,就一点不会反悔。你要是准备好了,就找个机会脱下面具来见我,还有我们所有人。”她看了看白孝贤,“你说你心甘情愿留下,那就给我们一个信任你的好理由。这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她冲着他笑了,那是一种信任的,将承诺嵌入他铁石心肠的笑。
“走吧。”
她拉了拉熊皮披风,跟着白孝贤出去了。
外头的空气确实冷得要命。天空是灰白色的,云如铁般低沉,像一张大手死死地掐着所有人的喉咙。地上虽然还没积雪,但草的颜色很深,潮湿了。看起来硬邦邦的,似乎一不小心就要挫入人的皮肤,刺得血肉模糊。
“喜欢吗?”白孝贤问她。
“你也应该弄一件给自己的。”沈璧君说。
“在琅琊时只遇到一个最好的,也刚好合你的身形。”
“那么,你那个时候就开始想着我的……”
“随时随地。”
主持折磨徐将军的刘大汉,已经穿上了新衣服,在马车外立着,等着沈璧君走过去了。
“以后他就是你的了,守护你的安全,我不在时就替我保护你。”白孝贤说完,让开一步,让刘大汉举起胳膊,扶沈璧君上车。
沈璧君听了,热泪盈眶。
上车前只说了一句,“相信我永远不会离你太远的。”
整个隆冬营的大队人马出发了。他们走的不是面向低地村庄的大道,而是打算从竹林茂密的小路绕出去。白孝贤告诉她,现下到处都是皇家的官兵,淑玲斋的事被当作邪神显身,晏奕正派驱邪的国师带领大队人马在那里大搞巫术。“为什么?”她问,“难道不该找人调查吗?”白孝贤笑了,摸摸她小巧的脑袋。“晏奕自从登上了王位就疑神疑鬼的,亲近国师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可能在真正位高权重之后,越发不敢面对现实吧。与其去想如何面对幻影门现下唯一的传人,也就是你,躲在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里,才更为舒适。”
舒适?
沙祖走之前她曾让沙祖告诉波喜,如果愿意,可以来雪松镇找她。不知她启程了没有。
走了一炷香的时辰,他们便看见了无数不该看的东西。
不是血,而是无数像是钱局镇外见到的古怪尸骸,全倒在路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