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设想过,这场冗繁艰难的兄弟对决,该如何结束。
是以再多一场的战争来划上句点,还是以他们之中某个人的身死谢幕,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可如何是好。
谁也不曾想到过,王轻候也会说出“这一次,我让着你”这句话。
也是,谁能想得到呢?
他长身玉立,拱手含笑,既无苦楚,也无不甘地望着他的兄长,显得如此的风淡云轻,像个谦谦君子。
老天啊,这世道谁都可自称一声君子,就王轻候,谁敢把“君子”这样的词,往他身上安?
他哪里是君子,他是不折不扣的小人。
他静静地看着他大哥眼底的从容点点崩裂,直到悲怆和哀恸使他涌出热泪,颤抖着双手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王轻候深爱这个利益至上的蛮荒世界,他在这个世界活得游刃有余,左右逢源,他知道仁义忠厚的人必遭良心的谴责,一生不安。
他把天下让出来,把王座让出来,把一切都让出来,但他唯一要的,是王启尧此生噬心之苦,不得安宁。
“老幺……”王启尧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翕合唇齿数次,方能道:“老幺,你好狠的心肠!”
王轻候却只是咧着嘴笑,抬抬眉眼,fēng_liú如旧,字字诛心:“王上,臣弟告退。”
然后他牵起方觉浅的手,又捏捏她的脸颊,掸去她脸上的泪渍,笑得宠溺又深情:“走吧,我的小心肝儿。”
方觉浅握了一下他的手指,抬目细看他,想问一问,王轻候,你不会后悔吗?
但王轻候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他拉起方觉浅,快步走出了这座宫殿,快步走过了这座王宫,直到走到宫门口时,他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肃穆庄严的王宫。
恍然间,方觉浅脚下虚浮发软,身子摇晃,王轻候探手抱住她,埋首在她颈窝里,温软的声音似是梦呓的轻叹:“阿浅,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你可不能走。”
方觉浅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王轻候,我不想去昭月居,我们去之前你在凤台城的公子府吧。”
“好啊,我们回去。”
王轻候打横抱起方觉浅,一步步走回曾经的公子府,那里说是萧索,也没有太萧索,说是清静,却总是会令人想起这里曾经的热闹。
他们在公子府里看到了一个人,神色茫然地坐在院子里,一身书生长袍,蓄着儒雅的胡须。
他见到王轻候抱着方觉浅走进来时,起身行了一礼:“小公子,方姑娘。”
“以后要改口,叫夫人。”王轻候笑道,“卢辞,去煮一壶茶。”
但卢辞却半晌未动。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王轻候,也看着方觉浅。
刚才小公子说,要改口,叫夫人。
而不是改口,叫王后。
那就证明,小公子将王位,拱手相让了。
怎么可能呢?那他的坚持和隐忍算什么呢?他们这些人跟随着小公子出生入死,豁出去大半生的挣扎和努力,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呢!
小公子,这是为什么呢!
臣等正欲战死,公子何以降之!
何以降之!
“卢辞?”王轻候见他不动,神色有异,唤了一声。
“小公子?”
卢辞声音沙哑,眼眶通红,挟恨带疑,几欲痛哭。
“王轻候,我有些饿了,你帮我做糖醋小排好不好?”方觉浅小声说。
“好啊,等着为夫。”王轻候却像是真的放下了一样,笑语晏晏地哄着方觉浅。
方觉浅等王轻候走远,向卢辞点点头问好:“卢大人,煮一壶热茶吧?”
卢辞却是挪不动寸步,他觉得,他被背叛了。
他这几十年的努力和坚持,被背叛,被辜负,被埋葬了。
如果小公子弃了王位,也就弃了他们这些人,这样的感觉,令他备觉痛苦。
方觉浅低头轻叹一口气,有些倦意涌上来,扶着走廊栏杆坐下。
“卢辞,你知道你家小公子,想要的是什么吗?”方觉浅轻声问。
“当然。”
“是什么?”
“是摧毁神殿,推翻殷朝,更是新王!”
“你说得对,但不全对。”方觉浅让卢辞坐下,闭上了眼睛,像是沉入了一场长达十数年的梦里。
那场梦是个恶梦,满是陷阱和泥泞,充满了背叛与绝望,还有被命运诅咒的不能逃脱和被迫前行。
所有人浮浮沉沉,苦苦挣扎,到不了彼岸。卢辞坐在方觉浅对面,听她娓娓道来,“你家小公子,是要摧毁神殿,但不是一把火将神殿烧掉,将神殿的人杀尽那么简单,他要的是将神殿旧习粉碎,将那些愚昧虚妄打
破,告诉世人,人定胜天,与其以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祭祀神明,不如靠自己努力拼搏,这是他的信任和坚持。”“他也的确要推翻殷朝,但不是为了那把椅子,不是为了成为君王,君王只是这一切的一个具象,他要推倒的是殷朝的暴政,是那些沉疴旧疾,是压迫着百姓的滑稽条令,
是他们始终与神殿相依相存的扭曲荒诞关系。”“他一直想成为君王,不是因为他对权力的贪图,对天下的,是他觉得,只有他,才能改天换地,才能带来新的气象和未来。要做到重开天地,做到破旧革新,做到制
定这世间新的规则,树立新的信仰,做到斩断与旧世界的一切纽带,只有成为王,方才可行。”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想要成王成帝的原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