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雪骑在马上,面上罩着遮挡风雪的厚面巾,只露出了一双清澄明亮的眼睛。
他望着走在他前面的李南泠,清澄明亮的双眼里渐渐浮起了疑惑。
他开始想起以前,以前他在神墟的那些日子。
神墟也曾如王轻侯这样,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要与神殿作对,匡扶殷朝,还天下以清明。在那时候,他们也曾这样杀戮无数,像他这样的杀手不问对方是谁,只要是长老们给出的命令,他们就坚信是正确的,甚至是正义的。
那么,在他手下,又生造出了多少像李南泠这样,家破人亡的人?
在这场自诩正义的反抗中,他们又造了多少杀孽?犯了多少恶行?
虽然他已脱离神墟很久很久,但他的内心深处依旧对神墟有些许敬意,因为反抗神殿这件事,从来都不是错的,从来都是正义的。
可眼前的这一切,让他连这个也开始怀疑。
神殿,真的有那么万恶不赦吗?如果真的是,为什么郭城的百姓明知是死也要与流琛站在一起,对抗王轻侯的大军?
如果神殿真的一无是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宁可舍弃性命,也要护得神殿周全?为什么会有流琛这样深得民心的小神使?
真的只是百姓愚昧盲从吗?
真的只是这样吗?
剑雪从怀里掏出一块玉决看了看,玉决早已让他的体温暖热,他握在掌心,却像是抓着一块万年玄冰,寒得他发冷。
他在宁水城保护李南泠的时候,有一个人找到了他,随着这枚玉决一起而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有一个图腾,两把倒立的利剑,交叉在一个正立着的三角形中。
那是神墟图腾,他的腰腹处,就纹着这样一个图腾。
信上说,神殿不死,神墟就永远存在,神墟并非仅仅只是一个组织,而是一种精神,一种永不被奴隶,不被荼毒,不被消亡的精神,他为反抗神殿而生,也将为反抗神殿而永生。
还说希望剑雪能放下前嫌,如今的神墟是用人之际,所有的前仇旧怨都应放下,现在的神墟已不同往日,更为隐蔽,也更为凝实,更为强大。
剑雪既已跟随方觉浅,跟随神殿中这个最不稳定,最与神殿不和的神使,何不暗中借助着神墟的力量,可以保护他追随之人?
这枚玉决是信物,不论何城,只要他将此物系在城中最高的楼角上,都会有人来找他,听他调遣。
而剑雪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将王轻侯的一举一动告之于神墟。
他们不会对王轻侯怎么样,因为王轻侯与神墟有着共同目的,那就是神殿。
神墟只是要清楚王轻侯的动向,然后他们将会给出相应的配合。他们不相信王轻侯这个反复小人的话,他们需要从别的渠道打探王轻侯的虚实真伪。
最后,信里还给出了一个让他最终下定决心收下玉决的消息。
去年的神祭日上,王家老爷子王松予在半路遇刺,都说刺客是秋痕,那个深深爱慕着王蓬絮的昭月居名妓。但实际上,并不是她,神墟查遍上下,所有的结论都指出,秋痕根本没有收到任何命令要对王松予下手。
也就是说,当日行凶之辈另有其人,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无人得知,但神墟定会彻查到底。
剑雪便握紧了玉决,因为他知道,在那一天,方觉浅受了多大的委屈和伤害,承受怎样的绝望和无助,若他连仅仅只是看着都觉肝肠寸断,要如何想象身处风暴中心的方觉浅,何等悲凉?
他根本不是很在乎王轻侯会如何,他愿意跟随,想要保护的不过是方觉浅而已,只要能帮到方觉浅,保护方觉浅,他可以试着重新与神墟建起联系。
可是他见到了宁水城与郭城的惨状,他开始怀疑这一切从最初开始,是不是就根本都是错的。
在剑雪的小脑袋里,他还无法想明白宏观与微观,长远与眼前这样复杂的关系,还很难理解安抚当下和福泽万世之间相互依存又相互排斥的矛盾。
而他的疑惑,是这天底下,大部分人的不解与迷茫。
“剑雪,你怎么了?”李南泠见剑雪停下马发呆,回头问道。
“没什么,李小姐,不如我们不要去清陵城了吧。”剑雪突然道。
“什么?”
“越公子在凤台城,我带你去凤台城找他,在那里,还有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是抉月公子,他也可以保护你的安全。”剑雪认真地说道,清脆的嗓音里透着坚定。
“可是,方姐姐在清陵城……”
“李小姐,不管你对王公子多讨厌,但有一个事实是,王公子绝不会对方姑娘不利,你想告诉方姑娘的话,可以写成信寄给她。”剑雪停了一下,抬起头,非常坚决地说道:“我们去凤台城。”
“剑雪你在凤台城有事么?”
“对。”
“那不如你先往凤台城去,我自己去清陵城……”李南泠勉力扬着笑脸,笑得脆弱如薄冰。
“你杀不了他的,别多想了,方姑娘也不会让你杀了他,你去清陵城只会让方姑娘难做,因为王公子那样的人,肯定不会留下你这样的仇恨种子,会除了你以绝后患,方姑娘为了保你,肯定要与王公子争执,我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剑雪拉下脸上的面巾,露出清秀俊逸的脸庞,一字一句地道破残忍的事实:“李小姐,我们去凤台城。”
李南泠脸上如薄冰般脆弱的笑容碎裂,只抓紧了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