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一身骄阳,陆浅机械地走在山路上,一路上不停地想着对策,同时还要忍受身后那让人脊背发凉的跟踪。
他行十丈,于惟石绝不进十一丈,似一条影子亦步亦趋地隐藏在他身后不远处。虽然知道他不会拿自己如何,可明知背后有人对自己正虎视眈眈还要强装不知,这对他来说实在是种不堪忍受的折磨。
满心沉重地来到半山腰,一抬头,缓缓靠近的两个人影让他的心几乎都要停跳了,脚步也不自觉变得拖沓起来,心中暗骂易之如你这大累赘你上来做甚!
虽然心中翻江倒海,可他脸上一点也没表现出来,窄窄的一条山路,避无可避,陆浅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低垂眼眸假装不认识,只盼易之如仗着聪慧能看出他的处境。
见到陆浅完好地站在眼前,易之如还哪想得了许多,只当他是还跟自己怄气不搭理自己。隔着老远她就站在原地定定看他,在肚子里想了几遍能消弭彼此隔阂的措辞,只等他走近了便说给他听。
“借过。”他的肩膀擦过她的,易之如被撞得后退半步,更多的是不敢置信,陆浅竟就那样从她面前走过去了,
易之如顿时如坠冰窟:他当真为了自己对皇帝发几句牢骚就跟自己反目了吗?
陆浅眼皮都没抬一下,双眼空洞地望着地面,旁边两个像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易之如半张着嘴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办了,去拉住他?可他会用什么态度对待自己?由他去?以后就此形同陌路了?
知从在旁见了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易施主……”
易之如咬了咬嘴唇,有些恼火,又有些委屈,俊秀的脸上全是沮丧。她轻轻推开知从的手,对着那个走远的背影高声道:“好!既然如此,今后就一拍两散!陆浅你忠心,你了不起!这一路都是我追在你后面,你只知道一意孤行,我说什么你都不放在心上,你压根就看不起我,不屑与我为伍是不是?我……”
话未说完,陆浅豁然转身,一阵风似的朝她冲了回来。
易之如一怔,被他罕见的骇人气势吓了一跳。她猛然被他拉住了胳膊,只觉得一股大力钳制将她一下地拽到他身后,再严严实实地挡住,好像一只炸了毛的野兽拼命想保护自己的幼崽。他浑身散发出凛冽气势,双目如电射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到明处的于惟石。
于惟石哈哈大笑,那笑声颇为得意,声音尖利刺得人浑身麻痒。
“陆捕头,他就是你说的玄玖吗?”于惟石笑够了,嘲弄地看着面前三人,一个半残,一个病怏怏的少年,一个吓傻的光头和尚。
易之如本来还错愕地盯着陆浅的后脑勺发呆,听了于惟石这话立刻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怎么这么蠢啊!
陆兄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知从法师都看出端倪来了一度想劝阻,可易之如你在干嘛呀!
陆浅声音暗哑:“你跟着我做什么?方才不是都说清楚了?”
“方才是方才,现在嘛……”他挑眉看向陆浅身后的易之如,见她丰神俊朗唇红齿白,笑得愈发不怀好意:“小郎君长得可真俊呐,不如就跟着我?”
易之如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意思是让自己也去做宦官吗?瞎了你的狗眼!她咬着下唇没吭声,心中已经把对方大卸八块了。
握住易之如胳膊的手紧了紧,陆浅的眉头用力拧起,心头随之蒙上一层阴影,他岂会听不出对方话中羞辱的意味。
可若是今日要是真护不住他……
他不敢往下想了。
“你休要胡说,他与此事无关。”陆浅定了定心神,轻轻在易之如手臂上捏了两下,然后轻轻往后一推,示意她伺机逃走。没想到她却反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陆浅还在诧异,她却已经站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脸上恢复到惯有的淡定从容。
陆浅扭头,看到了一张果决的侧颜。
他的眼神闪了闪,渐渐变得缓和,脑海中坚持赶他走的念头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扎根在骨血中的,即便千难万险也无法泯灭的存在,那种东西叫风骨。
于惟石笑得更欢了,胸膛都跟着不可抑制地震动起来,他阴阳怪气道:“看来这位小郎君知道的事情也不少啊,陆捕头,你对谁忠心啊?”
陆浅知道他刚才听到了易之如的话,朝着长安所在的西北方向恭敬抱拳,朗声道:“大唐属臣,自然要对陛下忠心。”
“那方才说的就不作数了?”
“你说的,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
于惟石面色渐冷,恶狠狠道:“陆浅,我看你今天是找死!”
陆浅突然笑了,一张阴霾笼罩的面孔突然如沐春风,似有成竹在胸。
“死到临头你笑什么!疯了不成!”于惟石大吼一声以掩饰莫名的慌乱,一种不祥的感觉本能地涌上心头,他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落在那和尚身上。
知从双手合十,仿若入定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感受到了于惟石的不善目光,他微微扬起头,一对眸子顿时精芒毕露,利箭般直射到于惟石的心底。
知从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就连不懂一点武功的易之如都感受到了,虽然她前一刻几乎都忘了知从的存在。
此时的知从还哪有一点慈眉善目的和气模样,双目如电,满面肃杀,见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此,他高声宣了一声佛号,声音宛如洪钟,直冲耳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