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久不在中枢,一门心思在陕西研究书本,哪里提得出什么建议,不由迟疑了一下,把眼看向黄子澄,黄子澄见他与自己意见相同,甚是喜悦,连忙出来解围道:“皇上,臣以为,可以先削周藩,周藩为内地诸藩之首,封国位居中原,乃逐鹿天下之地。把这里掌握在朝廷手中,正好北遏燕山,阻住燕王南下之路。再者,周王是燕王一母同胞的兄弟,两王关系最为亲密,如果除掉周藩,燕王便被斩去一臂,势力将更形削弱。”
朱允炆听得龙颜大悦,连忙问道:“妙计,妙计,朕有孝直先生、以行先生、尚礼先生之助,何愁大事不成。”
计议已定,便是着手对付周王了,可是周王做事虽不及燕王谨慎,要找些削其王爵的罪名出来也不容易,周王倒是在洪武年间私自去过一趟凤阳,这是可以当成谋反的大罪,但是当时洪武皇帝还在,虽然严厉斥责了儿子一番,却并未深究,如今怎好旧事重提?
朱允炆便想到了锦衣卫。罗克敌得到建文帝的传召不禁大喜,他早知道新帝登基,必然削藩,到时候一定会起用锦衣卫,却没想到皇上如此迫不及待,刚刚登基不足一个月,就已准备动手了。
朱允炆马上把罗克敌传来,立即要他侦缉周王不法事,罗克敌满口答应下来。朱允炆还不放心,又道:“此事至关重大,你是锦衣卫里目前的主事人,轻易离不得中枢,你将派何人前去操办此事?”
罗克敌道:“臣之下属,有一总旗,姓杨名旭,性格沉稳,办事老练,可当大任。”
“杨旭?”
朱允炆忽地想到了他前两日见过的那份奏疏,奇道:“杨旭不是已战死双屿岛了么,你锦衣卫中还有一个杨旭?”
罗克敌便道:“皇上,锦衣卫中只有这一个杨旭,当时朝廷水师确实以为他以身殉国了,谁知他福大命大,身负重伤而不死,落水漂流,幸被一渔民救起,将养多日,竟然捡回了性命。
朱允炆心道:“九江遗杨旭入双屿盗寇之帮为内应,他能于群盗之中为间而不露马脚,确是胆大心细聪明绝伦之罪,朕让他搜罗周王罪证,当能胜任。”便喜悦点头,应承下来。
随即他便想到,自己刚刚登基,民心人望尚嫌不足,这样重要的大事,自己应该接见一下这个杨旭。当初杨旭与家族起了冲突,险些身陷囹圄,便是自己一言为他解围,如果把他叫来再亲自嘉勉一番,杨旭还不感激涕零?自然粉身碎骨报答君恩。主意已定,朱允炆才说出让罗克敌带杨旭来面君的旨意。
就这样,夏浔有了进宫面圣的圣眷隆恩。
夏浔此番重新回到宫中,此间却已换了主人,夏浔看着宫中一厅一柱、一草一木,心中也觉黯然。
那个令人望上一眼就心生战栗的帝王,那个在yòu_nǚ爱孙面前慈爱祥和的老人,不管别人对他是谤是誉、是畏是敬,但他鲜明的人格魅力,却是叫人一见难忘的,自己只不过去了一趟杭州,再回来的时候,那个叱咤风云的伟人便已化作一坯黄土,走在宫中,物是而人非,真令人有种人生无常的感觉。
夏浔随着罗克敌走在宫中长廊下时,朱允炆正在谨身殿议政。
凭心而论,朱允炆是真想干出一番于国于民有利的大事业,成就一代帝皇伟业的,他的新政却也并非全无是处,不过不管是与朱元璋的老辣睿智比较起来,还是与朱元璋出自民间,熟知民情的阅历比较起来,他都差得太远,所以许多政策,要么缺乏远见,要么就是被文臣们所蒙蔽,挟杂些私货兜售给皇上,他却不知真相。
比如此刻,继鼓动皇帝撤消了大批盐茶税司、刑举衙门之后,以江浙籍官员占主体地位的朝中官员们又打起了田赋的主意。
几位江浙籍官员围着朱允炆,先恭维吹捧了一番建文称帝后的新政如何气象一新,如同甘露,普天下臣民如何欢欣鼓舞的屁话,说得朱允炆眉开眼笑,真当自己是人间圣君了,这话题便绕到了江南税赋上面。
江南苏州、松江、湖州、嘉兴四地的税赋,是高于其他地方的,因为这些地区最为富裕,当然,也有人说,朱元璋把这四个地方的税赋订得特别高,是因为这里曾是张士诚的地盘,朱元璋恼悔江南百姓拥戴张士诚,所以立国之后予以惩戒。
不过朱元璋只有一隅之地的时候,天下四分五裂,各有其主,要依着这说法,那几乎每一股势力、每一支义军、包括北元朝廷,当时都有他们的根据地,朱元璋要惩戒、要罚重税,似乎除了他自己当初拥有的那片地盘之外,处处都该收重税了。
而且,明朝赋税极低,不管是田税还是商税都是三十税一,苏州、松江等富庶地区的重税是相对于这个普遍税率而言的,以上四个地区,一直都是江南乃至整个天下最富裕的地区,要说这“重赋”重到了这些地区无法承受,阻遏了地方经济发展,却也未必。
正由于这些地区富裕,百姓们有钱送子女读书,这里出的读书人最多,相应的在朝为官的人也最多,因此朱元璋健在的时候曾经做过规定:苏州、松江等江南地区籍贯的官员禁止到户部做官,因为朝廷反腐的几桩大案中,“户部胥吏,尽浙东巨奸,窟穴其间,那移上下,尽出其手。且精于握算,视长官犹木偶”,朱元璋担心他们把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