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又是怔了怔,笑道,“听惯了宫乐,今日听得了这胡曲倒似天外仙音,还请大长公主再许几曲。”
山都伯的这个女儿已于咸平二年封了乡君,那是当年已将及笄的两个姐姐都未能有的荣耀。
高门中,今人蒙祖上庇荫以得荣光,可今人若只是享而不争,便难庇荫后世,而这刘氏的女儿怕是难承她母亲欲为她争的这份尊贵。
胡儿另奏了曲,刘氏又笑向顺阳王妃,“幸有王妃体恤,这胡音于我确是难得。听闻世子好胡风,府上亦曾有胡人为客,王妃可曾听过今日的胡曲?”
顺阳王妃轻摇了头,缓声道,“儿素慕沈子高才,昔年沈子所著《异域风物志》常不离手,此前偶遇胡商,便请入家中半日闲话异域风物,并未于家中歌舞。”
此言突兀,我不由看了看沈素,她已垂眸微咬了唇。
“不止是《异域风物志》,沈子所著《徐风》何其风雅,只可惜我等女子不能亲见沈子的手书。”刘氏向沈素笑道,“县主定是常读沈子手书的《徐风》,可否借出许我等一赏?”
那篇《徐风》早已在武城公府中,沈攸祯更不会为了她再书一篇。沈素含笑微俯首,“家兄多年前便已将那篇《徐风》送回徐川,我并未亲见,恐难助细君借出。”
刘氏愕叹,“当真是可惜了。”她再度笑看向顺阳王妃,“听闻顺阳王殿下曾赞徐川为天下才风至盛之地,世子久慕沈子高才,亦是因着殿下慕才之心。沈子的《徐风》难再得,大幸,我等可慕京中沈氏雅望。”
我缓缓起身,笑道,“世子修学多年,效仿沈子的《枢风》所作的《枢韵》于京内高门中极得赞誉,听闻陛下亦曾请世子入宫亲诵。世子之才识,京中同龄少年远不可及。”
昔年宫中大宴,我曾在殿外偶见那少年刻意去碰触宫女的手。此事若被皇帝知晓,顺阳王便是不会被问罪也逃不过斥责。
有才又如何,此等品性竟敢觊觎沈素!
我向沈素笑道,“前日我向嫂嫂借了一卷书,不想方才与哥哥说起,那书竟是沈子借与哥哥的。那书今日正好随身,县主这便与我去取回,也好还与沈子。”
刘氏与顺阳王妃相顾愕然,嫂嫂笑道,“夫君也嘱我还书,我还疑惑为何寻不到,原来是你借的那卷。”
至哥哥的书室外,回首见沈素深垂着眸,眼下却已微红。
入室选了一卷哥哥的珍藏交与她,我轻叹了,“阿素,我今日只能助你至此。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日后……唯有沈子可护你了。”
不多时,嫂嫂亦至我的房中。我倚着凭几移了移腰身,捧着温汤冷声道,“好好的胡曲。”
嫂嫂坐在榻边看我饮尽了,道,“刘氏话里的隐意你可听出了?”
我拢着手,“我当算不得愚人。”
“明白就好。”嫂嫂轻笑,扯过轻薄的寝衣覆于我的腹,拍一拍我的手站起,“看你是真的累了,先睡吧,醒来再用膳不迟。”
我已想到刘氏的用意,更何况嫂嫂。
她无邀而至无非是想为女儿寻一个机遇,而与顺阳王妃若不是一时投报,便是事前商定的互助。
我轻声唤住嫂嫂,“先帝在陛下这个年纪时,府中已有几人侍奉了?”
嫂嫂垂眸片刻,幽幽叹道,“其时太妃与孝慈皇后还未入府,孝贤皇后为正妃,亦有两位侧室和四个侍妾,且已有了皇子。”
“那两个侧室便是江氏与田氏。”她敛容静立,“昔年孝慈皇后与我说起,宫中争宠远甚于先帝即位前。昔年吴王府中,太妃与孝慈皇后,孝贤皇后与江氏等人皆不争宠,争宠最甚的是陈氏姐妹。孝慈皇后曾听到陈氏长姐的侍女劝她,终是自家姐妹,不值得为宠而失了姐妹情分,劝她不要再争宠。她却是悲泣,”嫂嫂抿一抿唇,长叹了,“她悲泣,又有什么是值得的,除却争宠,她还能做什么。这句话陈氏故去前也曾说过,孝慈皇后记了许多年。”
嫂嫂的脚步极轻,自外阖上房门时,我依稀听到她叹息中的无可奈何。
当年的陈氏姐妹皆有生养,却只能沉于争宠。那陈氏长姐,她当是为自己悲泣,她悲于自己无力看得多,看得远,悲于自己只能争枕边人的宠爱。
明知自己之悲却无力去改变,于女子而言,当是极悲了。而她们姐妹在赵珣即位后先后亡故,她们皆无力面对长辰宫中的争宠。
自嫁与哥哥,嫂嫂从未与我说起宫闱旧事。纵然是方才的席间,她亦只是稍稍一点便不再多言。
我明了嫂嫂独与我说起争宠的隐意,经了田氏的旧事,我那时亦已明了后宫争宠或会引出的变乱。赵峥的后宫,不可再有赵珣后宫的旧事。
嫂嫂为了她的子侄,我只为了长辰宫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