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正色,“那么出来时她们挽着你的手是擒了你?”
我一时哽住,这人,明明在和旁人说话倒将屋里的事看得情楚,我笑叹,“实是……她们说起你时总似在思念父亲。”
见他目光骤凝,我忙转了话端,“你看,”我将手中一枚木簪给他看,“方才一个女孩子说雕这支簪她用了整月,是每天都要戴着的。她说,我将自己近身之物送给她,她也要将她最珍爱的簪送给我。”
我叹道,“我不过是将旁人送的钗给了她,总觉得有愧于她的心意。”
他将那木簪插入我的发髻,“乡里人质朴,你对他们一分好,他们便会全心待你。”
我扶一扶木簪,倒是想起他方才的那一句,“你知那些是出于宫中?”
霍鄣微微愣一愣,转而笑道,“我不过随意一猜,那几支钗式样繁复你又极少取用,想来不是平日的喜好。”
今日确是一时起意用来压发,他竟这般清楚。我不禁笑了,“我却没想到这一层,会不会害了她们?”
他无谓一笑,“她们不会拿出去变卖,不会有事。”
我这始放下心,却听他道,“还在怕?”
我微怔,亦是立时笑了,“怕过几年,今后应当不会再怕了。”
他只是垂眸低笑,一时静谧,他只扶着我的肩前行。我道,“太昭山是军防重地,几代天子也只赐下几处别院,为何还留着这村庄?”
他又是止步,正一正我发中的木簪,“军防之责是护国安民,高皇帝曾明诏各军不可迁民占地,武应关自建成便与民秋毫无犯。其时乡民感念皇恩,几村的人便自行迁居于这一处,官署也免了他们的算赋。”
或许只有立国的天子方能成就这英主贤民佳话,我笑道,“你仿佛与他们相熟?”
“多年前我曾在山中猎了些野物,野物不便入营便留在了村中,而后来过数次。”他牵着我的手入山,“你若喜欢这山间,日后闲暇了我便与你来行猎。”
过一株枯松,我笑道,“那边是武应关么?关外的半山处可看到武应关全貎,日后闲暇了我便与你去看。”
他却又是低笑了,“武应关从那里看着确要比身在营中看着雄壮许多。”
他竟是知晓!我看着他那笑容,一时又是气闷了,他这般不避,当是知晓我那日去看过点兵了。
叹息着掩一掩面,鼻间又是方才的香甜气味,我道,“却没见到他家子女。”
“这村中的青壮男子无不从军,”霍鄣语音稍见了低沉,“他家中两个男儿皆战亡于平定乌胡。”
当年高皇帝立国未久远征乌胡,收乌胡之地疆土。百年后乌胡裂土,始平王于追击乌胡育兰王一战中被伏杀,帐下士卒伤亡无数。那一战惨烈非常,许多战亡将士面目尽毁,只有少许人能凭衣着铠甲辨认出,更多人只能无名埋骨他乡。当年父亲凭此战一战成名,这样的大胜,又是多少白骨鲜血换来。
我拢住大氅,当年,他也曾征战乌胡……
面前松柏披雪,耳边忽有一声鸟鸣。他手中一只褐羽雀的红喙在一片雪色天地中犹显娇艳可爱,雀的双爪被他夹在指间,两翅也被轻轻按住。我一路与他同行,竟不知他是何时捉到的。
我惊喜不已,心接过拢在手心感觉到有力的挣扎,放手时,雀鸣过一声直飞冲天。我的目光随着雀绵远而去,“我家中曾养过彩雀,可是逗极了也不会扑一扑,总不会这般自在快活。”
霍鄣轻笑失声,“那雀定不是你养的。”
我疑惑回首,却见他轻咳了一声,低头闷笑。
料想他没有好话,羞恼之下只能疾步前行。
太昭山东西绵延近百里,北向有武应关,而我们一路向着正东,已近太昭山主峰。林尽径转,简搭的木亭独临于高处。经年的风摧雨蚀下,亭棚早已零落,他拾阶而上,“这里夏日间只有寻常草木,冬日里倒是处好景致。”
身旁参天古树的枝杈覆着厚厚的几层雪,远远望去,山中镜面似的湖泊已冻住,冰面上不时有黑点滑过,想是山间兽隐于红尘之外自得其乐。
耀目雪光下的层峦竟平添了几分娇柔,高石一端的雪凝出晶莹冰珠,随雪握在手里更觉凉滑。
“太昭山虽不比咸峪山,也是清幽之地。再绕过两座峰便是我家别院,闲暇时你可与我隐居几日。”仰首深吸着浸润着丝丝松柏香气的山风,我笑道,“我家别院的温汤在京中颇有盛名,你可知晓?”
“不知。”
果然是不知的。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说出。
从前他岂会将心思落在我的身上呢,不在意,只是因为无需在意。
我垂眸压了叹息,却忽而听他轻笑。回首,他仍是不掩笑意,“粗莽之人,有水可饮已是知足。”
他望住我,面上的清浅笑意融入柔暖目光,心底仿佛又是有重物狠狠撞了,一处绵软的角落轰然塌陷。于他而言这本就是毫末之事,不知亦是寻常,我长久闭居,心思也拘于狭隙了。
掷出的雪团击中枝头,落下的雪惊得树下翻啄的雀四散飞起。
母亲故去后我总是期盼落雪,每年第一场雪后我便开始计日,唯有生辰那日父亲会整日陪着我,哥哥也会在那日前后瞒过父亲许我出府去。往昔已逝,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