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早已有了远谋,我只觉眼中发涩,“社稷礼乐已至此,你虽心知却从不肯直面。哥哥,盛世重德义乱世重战谋,从不见仅以良善便可稳社稷。无战何以根灭敌侮,无谋何以荡除奸佞,而你若不信他,何必为他奏请封王。”
我握紧了他的腕,“哥哥,你说他心性深阻,如他来日柄朝,你何不信他可宽绰以容纳他人?他此时已收南境诸部入疆土,若他有兴社稷之能,或许你我可看到八极之地尽入疆土。到那时,这天下之中便是你我所在的京城,而非那座千载内曾数度为都城的易中。”
哥哥身形一晃,久久无言。
“你素来期盼政清人和,今时的袁轼不能成此盛景,何不寄望于他。可是哥哥,”我定一定心绪,“你为他奏请封王,究竟是为了制衡袁轼,还是要将他逼上亡途?”
他曾说皇室不会准许有这样一个功臣在朝,功臣无可赏时便是杀。可是将霍鄣推至一人之下的尊位,谁又能确保他会俯首就戮?
哥哥微垂了目光,“他二人可相互制衡最好。可是阿珌,我至忧之事非袁轼独揽朝纲,而是,”哥哥蓦然抬眸,“霍鄣意欲取赵氏而代之。”
取而代之……
这四字寒意彻骨,哥哥竟如此猜忌他!
拂衣起身缓行至窗前,推窗,清风入室,他轻笑了,“阿珌,他若当真有拓土八极之雄志,你以为他会甘为人臣!王定虏,帝彰威。这句谶语当年应于孝武皇帝,岂知今日不会应于他!”
那是我幼年时便听过的谶语,立国百年后孝武皇帝即位,此谶语天下无人不知。也因这一句谶语,文臣谏言武将请战,言大漠狼心日盛,唯有诛尽和赫全族可安天下,誓要覆灭和赫。当年孝武皇帝即位未久即数度北向用兵,使和赫长久不敢犯边。
哥哥的低语似含着冬日的凛冽寒风,“高皇帝出于长州,以军功起,于乱世征伐,至立赵氏宗社不过经三十余年。今日同出于长州的霍鄣已有当年高皇帝之势,更已有取代之力。我朝立国仅百余年,朝堂内外有此猜测者定非仅我一人。但前朝哀帝昏庸,陛下虽年少却有高皇帝雄烈之风,必不许霍鄣异心谋国。再者,孝武皇帝彰威和赫并非为竟陵王时却是在他即位之后,而霍鄣若夺赵氏宗社,这谶语真正所应之人便是他。”
他负手转身,“手握大军胁君□□,他若有族人,定然已被尽灭。我已传信往江东,臻表兄近日将入京迎你往江东去。他入京前,你会因旧疾反复在家中养病。阿珌,我不许你的一生误于叛臣之手。”
朝中多方之势交缠,当年先帝赐婚我与霍鄣,亦不过是为权争加一道制衡之力而已。
双手在袖中交扣了指尖,凉意分明。
“我与他是受先帝赐婚,若他不退婚,若陛下无旨,这婚事便不可逆,你便是刻意拖延也拖不得太久,此间你可确信能断去他的异心?他已有取代之势之力,你们如何断去其势其力?若他尚无异心,你强行将那句谶语落于他身,是要陛下如先帝待江亶一般逼他谋逆继而一举灭之?若他有心,他会像江亶那般为你们轻易左右?”我轻叹,“请表哥归去吧,我若此时离京,不止是轻侮了他,更是轻侮了先帝,陛下也不会容我。”
此前他不提成婚也不弃婚,可若是他归来后弃了婚事,京中也无人会娶我了。忽然觉得可笑至极,我的一生,先帝只用一道诏书,一句“我至信你”便轻而易举地毁去。
我起身,与他临窗并立,“哥哥,前朝亡国的根源不是异族入侵,是强室争锋,是皇室操戈,是天灾,是苛政引出的民变,还有,是前朝厉帝与哀帝无力掌控兵权。高皇帝能存身于强室与皇室间更手握兵权,至后改朝立国,无人可逆他国策。这样的雄主,已数百年未见。
可其后呢?朝局自孝宣皇帝至今的衰乱你或听闻或亲历已是不少,这些衰乱的根由你自己都可历数十余。这百余年的国运苦撑至此时已极艰难,数十年前皇位的频频更迭已是末世之首兆,若无齐王与孝武皇帝天纵雄烈,我朝国祚或不如前朝长久。
从前哪一朝不是盛极而衰,何况我朝便是太和中兴亦不如前朝十年治世那般强盛。当年孝武皇帝亦深知此,方未允朝臣岱岳封禅的奏议。你说他已力坚威盛不会心足于一个大司马,是以便是无你,他的封王也是迟早而已。你既知高皇帝以武立国,又何苦不愿面对有人会重演高皇帝旧事。”
“明知逆臣意欲谋国而不阻非人臣所为,武城公府亦必匡扶社稷。便是齐氏无力独扶将倾,亦定当助朝廷寻得扶挽能臣。”哥哥敛眉肃声,目光却是含了几许哀痛,“阿珌,臣节不可失,你当谨记!”
“即使你为他奏议封王是欲以此举以致治,可陛下会知晓你的心么?便是知晓,便是允了异姓人封王,只怕皇室已不会全心信任你。你明知汪溥死于太过远谋仍重蹈他的旧路,你可想了齐氏的退路?而你从前并不信谶语,亦从不曾只以意欲二字这般武断论人事,这样无端的猜疑于他也是不公。”我反握住他的手,“封王之议已出,你已是进退维谷,若退而求来日便难自主。前路虽未明,可我这微薄之力尚能助你不使你过早坠入纷争,亦可暂且保全齐氏。若他弃我,我可往江东去真正静心游历,你亦可全心于朝堂。”
哥哥骤然慌乱挣脱我的手,我忙按下,轻笑了,“你不必顾虑我的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