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渐近,顾惇终于出言,“周桓朝如此欺瞒郡主虽是大过,但郡主切不可再次妄动。”
我侧首看一看他,笑了出,“我以为你又要责怪我。”
他蓦然敛容,我忙道,“今日出城确是我一时之意。”我缓过气息,又道,“我原本只欲问他如何阻士气衰竭,可在城上时我竟然恍惚看着城外的连营不似真。他是早已备了人择机出城的,我忽然极惊怕,他一次次隐瞒,而我不知之事定然更多,我怕他早已决意放弃上平。若他许我出城,或许可断定他不会弃城。”
姵嬿匆匆奔出,我轻道,“明让,那时我真的怕极了,我只能想到出城一试。”
一个将军不在营中却时常出入刺史府,而暂代刺史职守的褚充只能在太守府理事……我只觉失力,唯能叹,“我原以为他只是护着刺史府,竟不知他是得了刺史府,幸好有你。”
商议如此秘事,较之于营中,他二人选在刺史府确是更隐秘的。今日若无顾惇觉察,我便不能知叛军中有边军军械。我扶过姵嬿,“我累了,先歇一歇,有事即刻唤醒我。”
经此一战,上平守军士气大振。感厉之下,此前未能入军的市人再度纷纷请求入军抗敌,只是少有丁壮了。
管悯攻城已近五十日,近来更每至深夜方休。上平的军士与军备消耗得极快,妇孺老人亦番代赶制箭石,兵器不继之时连沸水也会淋下去。
管悯是想困耗尽上平。
我凭栏倚于阶下,两步之外,顾惇全甲戒备。心绪千回百转,上平历战已近两月,远久于周桓朝曾言之十日,守军如今只剩下不足三成,新入军的市人只是稍练过便上城迎敌,便是再多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耗战。
上平已撑不过十日,然而朝廷至今没有援军到来,霍鄣果真不在乎上平。或许……或许援军已在途中,上平只因被管悯围困而不得知。
这些日累极了,想是又着了凉,四肢酸痛得坐不住,胸口似有几百只利爪重搅。姵嬿送上一大盏姜煮的汤饮,“郡主肘膝总是凉着,昨夜又只睡了一个时辰,身子更是虚。城内已寻不齐药材,只能用姜汤来驱一驱了。但是姜汤饮不宜多饮,郡主还是要多歇息。”
姜汤看似煎得极浓,含在口中却无半分味道。我将汤盏交回,“再煮一盏吧,我总是觉得冷。”
姵嬿退去,连日的心惊身劳,她的身形亦瘦削了。我心中凄凉,抑不住声中的惨淡,“明让,我们是不是错了?”
“你看,”我遥遥指向城门,“你看,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你曾说若要征丁壮入军与当年平原王有何异,但是我们仍然让他们去赴死。”
他的叹息中有分明的悲悯与了然,“郡主明白,围城之战从来就是如此,唯有尸身堆出的壁垒可保住后面更多的人。如同世间除却降敌,从无已至绝境却能以无伤损换得终胜之法。过于仁慈的弊害,并非残忍而已。”
无人在前相护是何等无助,我深知。怀仁而无谋不能自根本上败敌,我亦深知。
层云掩日,城外的杀伐声真切可闻,我扶着雕栏站起,“人若都没有了,还要城有什么用。或许是应听从周桓朝以大局之利为上,进兵烟藤山断去刘道业的粮道。”
“进兵烟藤山太险,纵然侥幸没有亡于叛逆之手,上平破城之祸也要我等承担。”顾惇接过汤盏,“郡主还是不能全心信任周将军?”
我一怔,偏过头看了他,蓦地笑了,“我确是怨他时常瞒着我,可我亦知他是智者。我于他非可直言之人,他亦知如何不失人亦不失言。目下军中,我唯有信任他。”
军中如没有真正可信可用之人便不能护得自己真正周全,我是如此,齐氏亦是如此。可是目下,我只有周桓朝。我阖眸,“明让,你的吴钩还在家中么?”
父亲将那吴钩赠与他多年,我却从未见他取用。吴钩是沙场利器,不是珍藏赏鉴之物。他从不用,亦非珍藏,而是未至亮刃的时机。
顾惇费尽心思将府卫安插进军中,他们至今仍不能靠近周桓朝身边。
当日陈杼将刘道业起事的战报瞒得密不透风,而周桓朝,他一出手便替代蔡奂夺了州军,更在战事之初极快收稳了军权。
我几可断定周桓朝早知这场乱事。
自那日出城归来便再未见过周桓朝,我揉着额角,“我去歇半个时辰,叫姵嬿先不用煮汤。”
残梦纷乱,几番用力方能动了身体。身上虚热出了一层汗,恍惚着中似听到门外有人声。心亦跳得厉害,我唤姵嬿,仿佛无人应声。
每次梦魇只要说出了话便不会再坠返入梦,只是此时虽清醒了些,却更觉得心跳杂乱。
反复深吸了几次撑着起身,打开门,蓦然有利刃掠风的声响。
我慌忙侧身躲避,却混乱中踩到裙裙跌到,左臂堪堪撞在木槛。
手臂的剧痛令我骤然眼前一黑,待再能看清时,顾惇拖出一人,而郭廷手中多了一柄染血的短刀。
心头沉沉坠下,那是一个身着上骁军甲胄的军士。
年迈的伤医自左腕一点一点按向上,停在最痛的那一处。我移过眼,顾惇和姵嬿并跪,姵嬿已哭红了眼。郭廷立于顾惇身旁,面色不似平日沉着,已极是不安。
自伤医进房,我再未言一字。
方才已逐一问过他们,大致也知晓了此事的前后。那军士报称是奉周桓朝之令送药并传话给郭廷,将顾惇稳在前院去候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