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瑶对东阳郡王的印象停留在上次接风宴。
她大约觉得,李宜奉是个病弱的郡王,生的便苍白忧郁,并且为人低调,平日无事便炼炼丹药,若是有多余的钱拿出来赈济百姓,虽令楚州算不上“上”之一字,倒也勉强算是“中”州了。
病弱一事,其实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那时正逢显宗皇帝寿辰,江王带着嫡孙也就是尚且八岁的李宜奉入长安贺辰,宴会结束之后,兄弟俩便彻夜谈心,不过谁也不知道这兄弟俩到底谈了什么,于是第二日,便传出了江王嫡孙从马上跌下摔断双腿的之事。
彼时江王几个儿子之中唯有嫡长子义阳郡王最为得力,只可惜英年早逝,而义阳郡王的长子又深的其父所爱,是个自小便会作诗舞剑的神童,是以义阳郡王病逝后,江王便十分器重这个嫡孙,如今这心肝儿上嫡孙跌断双腿,自是一时之间痛不欲生。
江王年纪虽然年纪不大,然而四十多岁已经浑身的病,如今嫡孙惨遭横祸,差点当场回归西天。
先帝显然也是个心软的弟弟,为了安抚兄长,立封年仅八岁的李宜奉为东阳郡王,藩宋州作一州长史,又特许小郡王可配五百护卫以表明拳拳爱侄之心。
当然,这只是坊间传言。
作为一名旁观者,东方瑶则冷眼多了。
江王并非安皇后亲子,而是她收养的孩子,而江王亲母,传说正是皇后的姑姑,燕晋安公主,至于这燕公主和德宗皇帝的故事,东方瑶便无从得知了,只知晋安公主红颜薄命,生下江王之后便撒手人寰,也正是因为如此,江王一度成为了安皇后和德宗心中的一根刺。
不过从收养江王这件事上来看,安皇后的确是个大度的女人,她不仅收养江王,并且视如亲生,甚至宫中无人不称赞。
德宗皇帝怜惜江王年幼失母,是以安皇后逝世后,他便在江王和尚且年轻的小儿子李道潜之间摇摆不定,对于立谁为太子这个问题简直伤透了脑筋,一面是孝顺仁厚的小儿子,一面是雄才大略肖似自己的江王,也许是个帝王都会犹疑。
好在安皇后之弟,时任吏部尚书兼中书令的随国公安义山私下向德宗进言,言“江王若立,余子无存;平王若立,戚戚若尔!”
这句话大概的意思就是:您若要江王做太子,大约您死后不久其它的儿子都会下去陪您了;若立平王为太子,那么兄弟情深还是可以憧憬一下的。
平王,便是李道潜。
不得不佩服安义山这机智的舅舅,就这么一句话,戳到了德宗的心窝子里去,安义山唯恐德宗又心软反悔,当日便建议他立下诏书,自此,这场争夺战,终以看似劣势的平王李道潜获胜。
而在这个故事中,东方瑶却觉得最可怜的不该是为儿孙殚精竭虑的德宗皇帝,不该是与皇位失之交臂的江王,亦不是命薄如纸的燕晋安公主,而是那惊才绝艳光风霁月的恭敏皇后。
身为德宗发妻,却要为她的丈夫抚养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在皇权至尊的年代似乎该习以为常,可是恭敏皇后,她终究不是后宫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是曾经以一人之智抵挡燕军百万兵的奇女子啊,这样一个光彩照人、聪慧敏绝的女人,想必是孤傲的,又怎能甘心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可又偏偏不得不如此。
帝王恩情比纸薄,也许最幸运的那个,反而是早逝的燕公主罢。
东方瑶这样神情抑郁的想了一路,下车的时候,崔城之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他刚刚那一番话说的太重,恼了吧?
随即有些自责,他何曾想过那般生气,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而已,也是怨他,一开始就该瑶儿说清楚,这丫头如此固执,三言两语伤了她可如何是好?
崔城之正在胡思乱想,便见东方瑶幽幽的瞥了自己一眼:“你放心,我没事。”
两人正说话间,便有三名侍婢走了出来,引路道:“崔安使和东方长史这边请。”
“崔安使和东方长史这边请。”
远远地便听见了侍婢的声音。
东阳郡王的手在案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李双儿垂眸跽坐在一侧,兄妹两厢皆是沉默不语,不知想什么。
脚步声愈来愈近。
李双儿手在案几地下挫了又挫,终于忍不住对着帘外往去。
一只女子白皙纤细的手当先揭开了帘子,露出她的容颜来,修直而精致的飞眉,盈若春水般的杏子双眸,略带了几丝清高和冷漠,只是那别致而又不令人生厌的冷漠不过瞬间便随着她唇角淡淡的笑意,飞速敛去。
“见过郡王,见过郡主。”
东方瑶微微一笑。
她身后赫然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崔城之。
“郡王,郡主。”
崔城之唇角微牵,笑涡迭起。
“不必如此多礼,赶紧坐罢。”李宜奉笑着招招手,立时便有婢女侍奉两人入座,看茶。
这是一处石亭,四周绿树环合,十分幽静,倒是符合东阳郡王一贯的趣味。
东方瑶四下略扫一眼,偶然触碰到一个女子探究的眼神。
双郡主。
东方瑶不认识她,可是毕竟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闭着眼也能猜出眼前衣着华贵的女子便是几年前刚刚丧夫的双郡主。
待对上东方瑶的目光,双郡主倒是落落大方的唇一笑。
她看上去倒和东阳郡王生的一点不像,朱唇微厚,下颌棱角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