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令赶到辽阳宣旨的御史颜继祖,见到的就是一幅气急败坏模样的张铨。
张铨是万历三十二年(1604)的进士,他先任保定掌推勾狱讼之事的推官,三年后考核因为优异被拔擢为御史。先在浙江道,又去陕西道巡视茶马,后巡安江西。辽东事急,被派到辽东做巡按御史,驻辽阳城。朱由校没有替换了张铨回京,一是因为张铨为官清正,大计、京察的成绩多数为优。二是因为与熊廷弼、周永春相处不见龌蹉。
而在这样的张铨面前,颜继祖因为是去年才中的进士,那是妥妥的小字辈。传完圣旨之后,他免不了对尚未拆除喜棚的巡安御史府多问了几句。
得知张铨是嫁女,他立即起身恭喜,并再三表示自己晚到了一日,不曾参与到老大人嫁女的喜事。
张铨叹道:“唉。嫁女是喜事。原也想过先打退今年南下的建奴再嫁女。但是在辽阳各位将军都建议可以借机揪出建奴派遣的奸细。那曾想过小小的辽阳城就潜伏了百人之多。”
颜继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接口问道:“百人之多?”他情不自禁的问话,暴露了内心的直接怀疑。“会不会是有被攀扯诬告的?”
张铨摇头,掩饰不住的对辽阳城百姓的失望。
“还不止百人呢。这些奸细里不少是世代祖居辽阳的大族子孙。这些大家族早就与建奴有生意往来。建奴这次南下前,如早依附建奴的宁家子弟就谎称是逃回,实际是想予建奴做前哨,乘机毁坏辽阳城防卫。这些人利用大族的优势,用家丁胁迫一些有家室牵绊的军卒,昨夜趁着“热闹”去烧粮仓、军械库、炸/药库,甚至城墙的红夷大炮。”
颜继祖身子前倾双手紧抓扶手,声音里的紧张都遮掩不住了。虽说是张铨他们事先设彀,但是这么多人、这么多处一起被下手,要是没有防备周全有个疏忽遗漏的地方,简直不敢往下想。
他抖着声音问:“老大人,不曾有被贼子奸细们得手的要紧处吧?”
“不曾。昨夜用了秦夫人的白杆兵、还有京城来的禁军,让他们驻守在所有的紧要地方。只是这事儿太令人气恼了。晋商违反禁边令走私粮食、盐铁等是商人逐利的本性。而这些辽阳的汉人,他们从建奴占据的抚顺等地回来,难道不知道建奴怎么把汉人当奴隶的?居然助纣为虐。”
“这些奸细都该抄家灭族、千刀万剐的。”颜继祖义愤填膺:“老大人不在朝还不知道那些晋商的勾当呢。他们走私盐铁粮食茶叶布匹等去建奴处,那建奴没有足够的银钱与他们,居然还有相当部分是赊账的。
天子命各部的朝臣,每天轮派官员去听审,去验看庭审涉及到的帐本和书信,以证实此事。
有些官员就因为每年从晋商那里分润了银两,与晋商同赴黄泉。或者有因为偶尔接受了晋商的年礼等,有被罢官的,也有被明旨斥责,更在考绩上落了下等。”
张铨离京日久,就细问晋商的事情,得知十几位晋商都是阖族被灭,成年男子被凌迟之事他早从邸报知晓,友人写来的灭族之语,他都是当成既往的十岁或者五岁之下孩童能免罪,那想到男丁是一个不免。就是晋商得用的掌柜、来回走往女真的伙计也被杀头了不少,受牵连的女眷也是一个没放过的。
这一点张铨的父亲张五典在朝,还特意写信过来要他慎重行事的。
颜继祖有心结交张铨,便把他在京师这一年多经历的大事小情,凡是知道的都事无巨细地说与张铨。张铨也明白他的心意,留他同用晚膳,拉近关系。
“绳其,你莫称呼我为老大人了。唤我一声宇衡便可。”
颜继祖立即起身行礼,口称“宇衡兄。”
张铨起身还礼,派人唤儿子张道浚来拜见颜继祖。
张道浚还是个小小的少年郎,聪明伶俐,张铨带在身边教导,早晚督促功课不曾有丝毫的懈怠。颜继祖随意考问了几句,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便不由地越问越深。张铨见儿子神情平和、举止大方,中规中矩的回答中,还有不少是自己考问他功课的时候,不曾问及的偏僻处,也答得有可圈可点的亮点。有子如此、不虞后继无人让他捻着长须笑得志得意满。
颜继祖原来只是迎合张铨的心意,问问便罢了的读书人家往来惯例,结果他越问越是心喜,有心想提出收张道浚为徒,又顾及张铨父子都是进士,哪里会轮到自己一个外人来教导。再则张铨与自己交浅言深,贸然提被否决了岂不是自己没脸。
“宇衡兄,令郎天资绝佳,小小年纪能有这番见解,以后的科举自如探囊取物,定会有大做为的。”
“绳其谬赞。切莫再夸奖他了,免得他小人不知约束自己,得意张狂学了仲永。”
“宇衡兄玩笑了。家学渊源,又有宇衡兄督导,世侄未来可期。”
三人一起用过晚膳,张铨令儿子回去补写昨日延误的功课。
书童进来禀报:“老爷,侯总兵才打发人来送信,说是城里有些人今儿要出城被拦下了,仔细盘问后是宁家的老太爷派人带着孙男嫡女,说是要往南边去见亲戚。但是侯总兵令人检查了行礼,却不像是往南边去的。另外侯总兵查得要出城的还有耿家人。问老爷可有空儿过去看看。”
张铨立即应道:“我这就过去。”
颜继祖站起身,“宇衡兄有事儿去忙。”
张铨却邀请他,“绳其要是不觉困顿疲乏,就与我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