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是吴振宏在日本的第五个年头。当他孤身一人游走在东京大街上的时候,他的脑中,除了反思自己事业失败的原因外,也许更多的是挂念远在中国的亲人。
此时,中国已经缓缓地从三年大饥荒里走出来,只是没有人知道,另外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也将随即到来。反观日本,整个国家在战后大力发展科技与教育,加之西方的扶持,同时进行了深刻的经济变革,国家经济实现了腾飞。
吴振宏穿梭在这座经济高度发达的城市,心想,国内纵使达不到东京这样繁华的程度,但至少也已经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吧?这里再怎么发达,与自己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他对日本有说不出的仇恨,他的祖父死于日本人的屠刀之下,如今自己在这里一败涂地。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夜晚,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故乡的景色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就在那里,有他五年未曾见面的妻子与小孩,孩子现在已经八岁。吴振宏想,没有父爱的孩子,一定受尽了欺凌吧!他的思绪回到了故乡。
村口是一条小河,一座稍有年代的石桥横跨小河,桥上的石板已经被磨得无比圆滑,桥墩上布满了青苔。沿着河流往上游看去,一片繁茂的森林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一座小山。遇到刮风的日子,从村口望去,小山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个翻涌的浪头。此时,细雨沙沙作响,洗净了空气中的尘土,绿油油的小麦昂首向天,笑迎这来自夏日的馈赠。
小天昊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袖口处有一道补丁。现在,衣服上又得加上一道更大的伤疤了,因为衣领下开了一个大口,一直到他的肚脐眼处。透过这个口子,可以看到那稚嫩的身躯,瘦小的身体上,一排肋骨格外突出。黝黑的皮肤上,一道血痕清晰无比——这显然是为他的顽皮买的单。
他睁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妈妈,心想又免不了挨一顿打,见妈妈走过来,心里一阵发颤,准备掉头就跑。
妈妈蹲下身来,轻轻地撩开他伤口处的破布,心疼地抚摸着那道血痕,她的眼眶湿润了,似乎忘了去找碘酒,只是不停地责备儿子:“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不好好读书?还要自己找罪受……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天昊十分受不了妈妈的这一套,因为这种小伤对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事,他只希望妈妈能够尽快地放自己一马。
天昊的妈妈叫李慧茹,虽然一身农妇装扮,但从她的眉宇间,却透出一股非凡的气质,她的面庞虽然已经黝黑,却难脱清丽之色。然而她的眼中,却时常充满忧郁的神色,每每到了黄昏,她会倚在门槛,遥望远方,这一望,已是五年。
天昊找准时机,一溜烟跑开了。到了树林深处,只见一颗参天大树屹立在河堤上,这棵树枝节突兀,树叶繁茂,周围的树木与河流,都掩映在它庞大的身躯之下。
到了树下随手一扔,便开始爬树,他上树毫不费力,他的敏捷比起松鼠来虽有几分逊色,却也与猴子相当。他坐在一处稳当的树杈上。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可又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哭哭啼啼,让人难以捉摸。
妈妈跟踪了他几次,除了焦虑地看着儿子像个傻子一样在树上胡言乱语之外,一无所获。他呢,每天在树上发呆半晌,然后才慢吞吞地去上课,因而等待他的,总是是老师的责罚和妈妈的训斥,但他却屡教不改。
妈妈难以抑制自己的怒火,她狠狠地教训了儿子一顿。不过,她也好奇,儿子究竟着了什么魔?以致茶饭不思,沉默寡言。
这一天,当天昊终于下树去上学之后,她爬上了那棵大树,只见树梢有一个鸟窝,她凑近一看,是一窝刚孵化出不久的鸟儿。看着这群毛绒绒的小家伙,她心里的谜底终于解开了。
天昊不讨老师喜欢,也没有要好的玩伴,他在学校经常是受欺负的对象,他身材瘦小不堪,性情却倔强无比,同学都喜欢拿他开涮。没有伙伴,他便一个人在田间地头或是丛林溪边玩耍,于是,花草树木,虫鱼鸟兽都成了他的朋友。
看到一枚还未孵化的鸟蛋,李慧茹脑中划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她将鸟蛋掏走了。回到家,她把这枚鸟蛋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那陈旧的大皮箱里。
当天,吴天昊很晚都没回家。李慧茹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儿子,他径直往那棵树的方向走去,可是,那里根本没有儿子的踪影,她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他歇斯底里地唤着儿子的名字,可是没人应答。
她的额头沁出了汗滴,一种不安的心情蔓延开来,这一代可是有狼出没过的,她不敢想下去。于是更加卖力地喊了一声,不远处有了动静。
她终于听到儿子的回应——“我在这儿呢?”天昊不耐烦地应道,他像一头野猪一样趴在地上,在荒草丛中乱窜。
“你在干嘛?”李慧茹问道。
“没什么……”天昊垂头丧气地爬起来,衣服上又添了几道伤痕。
“快跟我回家吧!”
“不!我不要回!”天昊的态度很坚决。
“呦,你小子反了?大晚上不回家,你想急死我是吗?你到底在干嘛?最好如实招来。”
天昊觉得继续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说道:“我就跟您说了吧,我在找一枚鸟蛋。”
“哦?这我就听不懂了,一枚蛋何以被我的儿子奉为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