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柔和,洒在地砖斑驳成影,如团团积水覆盖。
这天晚上,昭雪终于知道,这个男人的可怕,已远超于她想象和所认知范畴。
“你为何看了本王就躲?”
男人说,“是本王长得太像毒蛇猛兽了,怕吃了你?嗯?还是?——表侄媳,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还是不敢说?”
人都已退了。只消一个眼神,一动作,恭敬而惶恐,无不听其吩咐示下。
大臣们俱都敬退。拱拱手,说,“王爷,既是有家事要忙,臣等自不必耽搁打扰。江南布政使王绘春贪污受贿一事,还请王爷您放在心……”先皇既卒,小皇子不满九岁便登基。简亲王赵泽宁任为摄政王辅佐幼帝,他的话语权威,自不必详述。简亲王略一微笑颔首,没多说什,只淡嗯了两嗯,摆手示意以为朝堂这事儿今后讨论。
奶娘母乳还有其他些下人侍卫太监,俱都恭立在侧。
小郡主翩翩,终于,从双手抱膝埋头小声哭泣的梦中彻底惊醒。
见了诸人,先是她父王脸上扫一眼,立马便吃一惊。未来得及礼身,又看昭雪微垂着眉眼,表情漠然也正站在那儿。
夏夜的微风摇晃着浓稠竹枝上月光抛洒的点点碎金。
昭雪的样子,冷峻,严厉,素日难得一见的刻板与沉默。
翩翩说,“先、先生……您怎么来这儿了啊?”样子拘谨而战兢,就像是,把昭雪得罪了,比得罪她父王、甚至开罪她母妃还要令其紧张的一件大事儿。
先是直楞楞在昭雪脸上看好半晌,赶紧地,也不着急父王面前行大礼,立马草丛里一起,急急匆匆,从那花坛的树木林子奔跑过来。“先生!先生!是翩翩这次不懂事,不该背着你偷跑这里一个人伤心难过的,其实,我该听先生您的教诲,要自信,要坚强,要——先、先生,您别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啊?”
昭雪深深吸了一口气。
简亲王赵泽宁说,“呵,这小丫头,瞧你现在这样儿,是逃课了?逃你先生的课了?”
把眼睛朝昭雪乜了乜。嘴角微地上翘,目光柔和,而不乏调侃之意。
昭雪立马避开与他视线相接。“没有!”
声音冷冷,她说,“小郡主她人很乖,没有逃课,人也很用功,请王爷不要胡乱猜忌质疑和责备……”
简亲王“哦”地一下,倒不多去计较,“翩翩!”他笑一点头,“你这丫头,看样子,你这先生对你的袒护,真真是骨子眼里,倒是羡慕煞旁人!”语气竟有浓浓醋酸味儿。众人一愣。昭雪一惊。
他又说,“好了好了!奶娘,看妈,你们几个先把翩翩带下去,借着此机,正好,有个事,本王要和这位先生单独聊一聊……”
翩翩这才愕然惊惧看着他,“父,父王……”
简亲王道,“怎么?本王要和这位女先生过问过问女儿的管教之事,这也要经你们的同意?嗯?”
有几个婆子下人,不乏可能是王妃郝氏的耳目或心腹。郝氏对她这丈夫的独占欲和窥视欲,整个王府,几乎人尽皆知。
奶娘等一干人吓得,“是是是!老奴这就告退!老奴这就带小郡主告退!”
然后,也不敢细思,只教小郡主翩翩给父王请过安叩过头之后,立马便老实巴交地走了。
昭雪不停地揪扯着手中的软红缂丝绣桃花绢帕。
那帕子,疏疏落落绣两三点桃花的瓣儿,粉红里,略带着些微黄,像眼泪滴下的晕湿。
终于,世界寂静,所有人俱已都走光。
翩翩的嗓音——“先生,先生,你别生气,翩翩真的不想惹您生气的,先生,先生——”
卑怯稚嫩的童真叫唤,最后一经竹林里那片粉墙壁垣转折,连这点唯一的吵闹与喧嚷,也彻底消失得无影无闻。
昭雪再一回头,星光下,男人的那双眼睛,就那么一直盯注着她看,注着她看。
忽然,微地一扯嘴角,他背了背两手,说,“今儿的月色可真是美!棠棠儿,你可还记得,那年,你到我这王府上第一次来做客,然后,我们两就——”男人的声音,柔和,暧昧,平平淡淡,像说一件极其家常平淡的事。或者,是跟他熟到如此地步。熟到可以把那件事说出来,言辞口吻竟可以如此平平淡淡。
昭雪大惊,“你——”正要说什么。“嘘!”
他用食指竖在昭雪的口唇上示了示,是要她不再作声。
“你这儿好像掉了只小虫子——别动!”
他嘱着她。昭雪的整个脑袋嗡啊嗡。头部,像被一个东西狠狠、重重砸了两下四下。
那只虫子,不过一玲珑娇小、色彩美丽的小瓢虫,又叫“七星花子”。
可昭雪的脑袋,像有一条染有剧毒的五花大蟒给钻蚀了进去。
男人的手,伸去她肩膀、以及那肩膀上那带绣有菊花纹的轻薄夏日罗裳,昭雪的整个意识与思维,出现刹那的停顿和空茫。
这一刻,像是高山顶哗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声音,就没五雷轰可顶。
男人的手,也不知何时把那小小的瓢虫给轻轻地拿下,嘴角再微地一牵,竟是别样的温文,举止儒雅,毫无丝毫邪念或者其他想法。
昭雪蕴藏在那心底太久太多的憎恶、愤怒、仇恨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了——现在可好,男人四两拨千斤,就这么引爆开来,催生开来。
“你要死!这样子动手动脚,想做什么?!——”
事实上,如果她能、她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