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瘫软、栽倒在床沿上的时候,沐嫣想起月色里琉璃若隐若现的脸,那双从来动荡如碧水縠纹的目光中满是怨恨冷厉之色。
沐嫣尚有余暇思忖,想这姑娘的脑子真是不灵活。想让怀照记住她的法子有千万种,何以她竟用了最笨也最惨烈的一个,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沐嫣的反应并不算太慢,却也猜不到琉璃怎样对她用毒,竟让自己顷刻间骨软筋酥,胸中如有一股股热血汹涌恣肆,烧得她整个人都要爆炸开来。
沈昀奔进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如暮秋冷月,让她无端想起未逢师父之前,曾持续了数年的人生之雪。
人生真是寂寥啊,从前她有师父,现在有怀照,然而一切又顷刻间就要失去了。
琉璃神经质似的咯咯大笑,一手指着他,纵声道:“师兄,师兄!我下毒杀了你的心上人,从此你再也忘不了我了罢?”
沈昀凝视着她,如凝视着一个必将踏入阎罗殿的死物:“你下的何毒?解药拿来,我饶你残生。”
琉璃蓦地止住笑声,纤手如葱,在沐嫣的脸颊上一拂,神色诡秘地欲笑未笑:“师兄,你以为我下的什么毒?这是我爹珍藏三十年的天下第一毒,何来解药?”
一滴浮生,万世皆尽。
百草仙的话缭绕在耳,此毒无药可解,一日之内便过一生,是谓浮生尽。
琉璃脸露诡异的兴奋之色,满脸冷漠得意的笑容,说道:“当初我爹说,传说中‘浮生尽’是仙界遗留人间的奇毒,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啦,师兄,即便你武功盖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原来上古时候,有祭司名为幽影,因司风,号为风神,容仪俊雅,称冠一时。
苗疆有女子名然姝,妙龄妖媚,却陷于对幽影的苦恋中无法自拔,奈何落花流水,幽影早有爱若掌中珍的妻子,始终对她不假辞色。
然姝单恋十余年后,于沅水之畔青丝成雪,憔悴而死,尸体化为大片幽蓝的浮生花,飘于沅水上。
然姝的兄弟不忿姐姐之死,遂采集浮生花,掺合诸般异药,制成一种无味无色的奇毒,下在幽影的妻子身上,令她也容颜消损而死。
幽影闻讯,悲愤之极,剑斩然姝之弟,拔尽沅水中的浮生花,但不知何以,这奇毒的制法竟流传后世,遗祸无穷。
北辰老掌门去世前,遗命将他所有物事尽都火化,但那“浮生尽”装在一个小小的青玉瓶中,毫不起眼,琉璃身为其女,偷偷窃取,自是谁也没发觉。
她一边和沐嫣说话,一边趁她不防,悄悄将浮生尽洒在沐嫣的肌肤上,沁入肌理,立刻中毒。
当年相见于昆仑时,琉璃见沈昀待沐嫣颇为体贴,便对她深加忌惮,此次重逢,听到沈昀说已娶沐嫣为妻,心头哀怒欲绝,终于立意取她性命,以求换得师兄一世不忘。
她做成此事,又是兴奋又是悲伤,生怕沐嫣不懂此毒之妙,对着她一顿解释后,喋喋的话语蓦地停顿,端详着沈昀的神色,狐疑道:“师兄,这姓沐的小丫头死定啦,你怎么半点也不伤心?”
沈昀不答,缓缓走到床畔,袍袖轻拂,将琉璃推开三尺,伸手抱起沐嫣入怀,微笑道:“今夜外面的月色甚好,我带你去瞧瞧。”
沐嫣全身更无半点力气,见他脸上笑容清浅,浮动如秋霜后的残莲,不由得害怕起来,勉强扯开嘴角,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示意:“怀照,我……我不要紧的。”
沈昀居然有些不悦地摇了摇头:“同你说过几次了,在外人面前,要叫我夫君。”
沐嫣不料他此刻尚在意这种小事,心知命不久矣,便乖乖地点了点头,含笑唤道:“夫君。”
沈昀微微一笑,抱起她便向门外走去,衣衫飘飘如舞,更不回顾。
琉璃一惊,尖声叫道:“师兄!你……你不杀我?”
沈昀略一顿足:“杀你作甚?”
琉璃瞪大了一双惊疑不定的眼,颤声道:“我存心害了你的心上人,你为何……为何连对我的恨意也没有?”
沈昀冷冷道:“让我恨,你还不配。”
琉璃蓦地拔高嗓音,厉声道:“沈昀!为什么你永远都是这么冷静?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永远在笑着,一副很温文的样子,但我知道,你从来没把别人放在心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引起你的怒火,得到你的眼泪!你口口声声说这姓沐的死丫头是你心中所爱,为什么她就要死了,你还是能够保持得这么从容冷淡?”
沈昀的声音宛如秋夜孤月、天山雪莲般孤清幽远:“我何必伤心?有我陪着,阿嫣在黄泉路上,并不会寂寞。”
琉璃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惊呼道:“师兄,你……你不能陪她死!”跳起身来,向他冲去,但腿弯一麻,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她便已被封住了穴道,周身僵直,再也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瞧着他抱了沐嫣,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她狠狠咬住下嘴唇,嗓音尖厉:“沈昀,你不可以死,不可以去黄泉路上陪她!”
沈昀怀里抱着沐嫣,足下不停,向天镜山主峰上奔行而去,一路上清风袭人,月光摇荡,不多时来至主峰之巅,只见天池如镜,折射出幽幽的明月之光。
两人并肩坐在池畔的小亭子里,沐嫣软绵绵靠在他的肩头上,笑道:“怪不得这里叫天镜山,这天池真像是天上飞下来的玉镜呢。”话音未落,两行珠泪无声无息地自她的面颊上滑落。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