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有哪里不对——

凤陵城外数里处的别庄夜晚花木幽静,踏过九曲回廊,穿过流水亭桥,推开泥金雕花的门,室内一片黑暗。

谢容皎睡得不安稳,头顶鲛绡帐,枕畔红珊瑚,瑞兽金炉中燃的一缕袅袅瑞麟香,皆无法松开皱起的眉头。

陆缤纷死时写满诧异的脸突兀地划过谢容皎的梦境。

他猛然坐起,睁开眼睛!

不对的是这里!

陆缤纷死时满脸不可置信,圆睁的眼睛里愕然之色几欲脱眶而出。

与他从王府牢房中被放出来,初见谢桓三人时从容淡定的姿态大相径庭。

陆缤纷不是蠢人,以他当时境地,他难道想不到自己身死之结局吗?

他死时的惊骇非常则证明陆缤纷不是不怕死。

人将死之,其言而善。

后面四个字先不谈。

但谢容皎相信一个人在死时的表情是最真实,最无法掩盖的。

他沉下眼眸,假设陆缤纷的从容冷静不是装出来的,死时惊骇也非作假,剩下的解释仅有一个。

陆缤纷笃定自己不会死。

至少是不会死在他们三人的手上。

江景行暂且不论,世上没有什么能胁迫得了圣人,摩罗一样不够格。

那么我和阿爹身上一定有什么原因,让陆缤纷相信我不会杀了他。

他轻轻一拉帐上垂下的丝绦。

咕溜几声,数颗明珠滚到晶莹的琉璃灯罩中,熠熠生光。

室内灯火通明。

谢容皎闭目,顺着盘旋而上的香烟一条条理清思路。

瑞兽口中吐出的那一缕香烟绕过香炉上的宝石溪流,攀上翠玉松岩,停驻在赤金凉亭上时他眼睫一扬,如蝴蝶展翅,乌鸦振羽。

他终于明白白日的违和感在何处。

再把时间推前一些,在阳城抓住陆缤纷问话的时候,陆缤纷骗了他们。

至少陆缤纷骗了江景行。

当是时卫娘子身上魔气来源和福来镇上贡之事,他给出的解释听着尚算合情合理。

然而他们漏问了一件事,陆缤纷漏说了一件事。

许是他故意不说也未可知。

阳城那一缕莫名其妙,叫他发现陆缤纷踪迹,事后想来简直和自投罗网无异的魔气。

不是陆缤纷的疏漏,是他刻意留下的线索。

至于被陆缤纷轻易供出的谢桦,他应与西荒有勾结,只是摩罗未必那么诚心,在此事里不过充当个被抛出弃子的角色。

谢容皎不想去揭晓最后一层面纱。

有时候不想已是一种答案。

摩罗想要入侵中原,不计死伤无数的百姓,周室除姓,王朝倾颓,好处最多的是谁?

掌管谢家颇大一部分事务的谢桦身死好处最多的会是谁?

谢庭柏失去手上一颗得意棋子得益最多的会是谁?

那一点烟从凉亭之上无声无息地飘散在室内,唯留凛冽的清香沁入鼻端。

陆缤纷惊诧的神情变得顺理成章。

谢容皎抓着锦被的手紧了一紧,他抓得用力,以至于指节泛白,刺绣破碎。

江景行知道这件事吗?

他必定是知道的。谢容皎在心里回答自己。

那他会怎么想我?会以为我从头到尾一直心知肚明,不动声色地引诱他得出浮在表面的真相?

会以为我借了名为圣人的绝世神兵刀尖上的一点寒光?

那他是怎么看我的?

锦被化为碎帛,片片如飞絮雪花般飘舞在空中。

扑了推门进来的江景行满头满脸。

他看见谢容皎容色沉凝坐在床上,眼如寒江。

两人是真的心有灵犀。

所以当谢容皎未及说得出口一句“我明日回城主府向阿爹请辞世子之位。”,江景行已拉他起身。

谢容皎不觉飞了的世子之位可惜。

那本应是属于谢容华的荣耀冠冕。

让他心神大乱的另有他事。

一个世子之位他能让,应让,早决定让。

可有东西是无论如何让得不了的。

“来来来阿辞,带你去看个好地方。”

有时候一个半拥的动作胜过许多言语。

我不是一个人,谢容皎心想。

不是一个人就不用面对一个人做抉择时的彷徨无措,茫然若失。

哪怕是在漫天风雨中,两个人轮换着打伞也会比一个人打伞轻松许多。两个人烤火可以彼此相依偎,而不会像一个人那样孤零零和火堆相依过一个夜晚,所有心事只能说给月亮听。

江景行口中的好地方就是别庄山顶。

是不是好地方难说,他选了个谢容皎没心情和他计较的好时候毋庸置疑。

别庄山顶踞凤陵地势最高处,将凤陵城整座地势尽数收入眼内,城主府上有高塔,塔中以万年鲛珠为阵眼,燃烧灵石无数点亮塔尖,光亮虽不似白昼时日光的纤毫毕现,然而绵长悠远,远看近观几如一辙,别有朦胧柔润之感。

借塔尖光亮,凤陵风物在江景行眼中一览无遗。

,凤陵山脉地势连绵起伏,府邸屋舍坐落有致,街坊排列间似有道不尽的玄奥原理,尽入眼底,诉说千年来的盛衰变迁,战时烽火硝烟,和时太平歌舞。

他心中沉积多年的疑惑被江南拂过柳梢头,吹皱碧波水的春风化雨般消融,留下一片清明,豁然开朗。

“江家覆灭时,我一人逃亡在外心惊胆战惴惴不安,不敢与人多说一句话,看每个凑上来的人都觉得他们心怀鬼胎,怕下一秒他们向北周官府上报我的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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