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襄明镇有雨。
行人脚步匆匆,泥泞的痕迹溅入池塘,深的是春,浅的是夏。
君铃撑伞行至池边,闻着青草气息浓郁的雨水气味,回过头看了一眼涟漪满荡的池子。狭窄的道路终到尽头,前方是沁着湿润灯火的小镇,君铃只觉胸中霎时开阔,她愉悦浅笑起来,悄然握紧了右手的长条状布包。
眼前此景,本当赋诗一首,可惜她有这个心思,却没这个机会。
四周马蹄声车轮声还有人声没有停息,在烟雨里仍显嘈杂,君铃尚未及舒展笑意,便不得不侧身避让开后面堆满东西的牛车。
赶车的是个赤胳膊的精壮汉子,皮肤黝黑,戴着破了个角的斗笠,衣衫湿在雨里也浑不在意,手执着赶车的皮鞭,与君铃擦身而过时,唇角微勾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的耐人寻味却在君铃回视时候又变得寻常起来。
牛车过去,又是几名衣衫落魄狼狈的少年抱着剑快步走过,君铃防备不及,被撞得身形不稳,好在一只手适时伸了过来,正好扶在了她的腰侧。
熟悉的梅香萦绕鼻端,君铃浮起笑意,回头甜声道:“萧葭姐姐。”
扶住君铃的是一名女子,着的是空蝉派陵光宗的白衫,挽着简单的发髻,目光柔和面相却清冷,唇角微抿显得刻薄不近人情。但她对君铃的语气却是柔和,她本是骑在马上,此时却已翻身下马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正打算找萧葭姐姐叙旧,没想这就遇见了。”君铃牵了牵女子的衣角,声音轻软好似撒娇,“萧葭姐姐也刚到吗?”
“到了一会儿了,刚安顿好门中其他人。”萧葭笑了笑,低头打量着君铃。
她还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君铃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如今那小姑娘却已是亭亭少女,却依然肤色白皙,眸光清澈,一尘不染像是春雨里的杏花。
只是看着这样的少女,萧葭面上笑意渐渐变幻,最终冷硬了面目轮廓,低声道:“你当真要去明光楼?”
提到“明光楼”三字,君铃眼底里期待与欣喜闪烁而过,她点头毫不迟疑道:“嗯。”
萧葭神情复杂,盯着少女没有立即出声,心里面却似有顾忌。两人一马在道中已站立多时,不至拦路却让来往行人不得不绕行,不过多时已有人不悦出声。身后吵吵嚷嚷,还有铃声回荡,君铃连忙拉过萧葭让至道旁,对身后一名圆脸青年为首的车队连声道歉,回头间这才听得面前的萧葭出声问道:“你来这里是因为君伯伯还是君家,或者说你自己?”
“都不是。”君铃摇了摇头,压着唇畔因为喜悦而泛起的笑意,摩挲着怀中的布包道,“因为公子傅然需要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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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傅然是个十分响亮的名字。
提到此人,不同的人脑中总会生出不同的印象。
温润,清冷,高洁,孤傲,雅致,狠厉,许多截然不同的词拼凑成了一个公子傅然,却谁也说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傅然。
但毫无疑问,傅然此人便是如今整个中原最受人瞩目的存在,长善庄的主人,十洲入世的布局之人,五道重出的幕后推手,一己之力清扫魔门余孽的强者,不论哪个身份都足以令人惊叹,而这些发生在天涯四方的事情却都是出自一人之手,所以近年来傅然的名字俨然盖过了天下所有人的风头。
如今地势偏僻的襄明镇中能够出现如此多修行者,便是因为傅然。
半年前玄界之门大战后,鬼门失去了它的首脑,身为天下至强的杀手一脉,鬼门中所存在的是数百名当世顶尖杀手,这些杀手其中任何一名都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剑,能够搅动风云,也能划破深渊。如今这些剑失去操纵者,便昭示着世间将陷入一场没有休止的混乱。
但这时候傅然出现了,他向鬼门传了一封书信,信中说他要买下整座鬼门。鬼门很快回应了傅然的话,他们的回应很简单,只要傅然能自鬼门三百七十五名杀手的追杀中活下来,他就是鬼门的新主人。
傅然答应了鬼门的要求,于是就有了如今所有人赶来襄明镇的景象。
傅然挑战鬼门三百七十五名杀手的地方就在襄明镇,就在明光楼。
而在那之前,傅然说,他需要一把剑。
公子傅然其人虽然不是人人都能见到,但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傅然的武器并非是剑,傅然说他需要一把剑,他要的自然不是真正的剑,而是一名盟友。
于是在傅然这句话放出之后,震动了整个中原所有势力,与傅然结盟,若当真收服了鬼门,那便是得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在身,足以傲视天下群雄,但若傅然没能收服鬼门,那他们将要面对的,将会是整个鬼门的怒火与报复。
这是一笔搏命的买卖,败了坠入深渊,胜了便直上苍穹,所以有人避之唯恐不及,有人却趋之若鹜。
今日出现在襄明镇的人们,便是为傅然送剑而来,他们中有来自十洲五道的各大宗门,也有山中静修的没落小派,有声动京城的名门世家,也有云游天下的碌碌散修。这些赠剑者中,自然也包括了君铃。
谁也不知道傅然会选择收下谁的剑,但这个疑问本身就值得让人们赶来这座偏远小镇。
明光楼在小镇东面,靠近一座不大的小土坡,那座土坡被当地人称作红素山,据说秋日时枫叶似火,景致瑰丽,来自天南海北各处的修道者们自不会如小镇村民般将小土坡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