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下学时。
待其他学童走光,书棋才愁眉苦脸地走进讲堂:“少爷,今天……”
柳轻风难得果断地合上书:“先去见个人。”
唉……又不能按时回府,又要被关小黑屋。书棋的脸更苦了。
柳夫人选择二丫来冒充自己儿子时,自然考虑到了她单纯的背景。当府中旧人尽数离开的时候,也就没有人再能认出她曾经叫木须。
然而她却没料到如此细密的考量也会有一个漏洞。
这个漏洞如今正穿着一身洗得脱丝的旧袍子,露出一张比“叔叔”年轻得多的脸庞,站在一个破旧的小院里,得意地向柳轻风展示他三年勤勤恳恳的劳动成果。
一间低矮的茅草屋,位于城北穷人聚集的坊间。外墙用泥巴糊着,屋内一张桌子断了半截腿,七八张草席在地上展开,连个凳子也没有。
这里住着十五六个男孩,他们有的腿是天生残疾,有的则相貌有瑕。若非如此,也不会被父母丢弃,流落街头。只有极少数几个男孩是完好的,只因为家中遭逢剧变而被迫流浪。
“老大!”
“老大!”
他们聚集在他的身边,迫不及待地向他汇报自己今天的消息和收获。
男孩们口中的老大,看上去也只比他们高一点儿,老一丢丢。
“怎么样?”乞丐老大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些整齐码在角落的木炭头上。黄泥地由于不停被写上字,写了擦擦了写而变得黑乎乎,屋内草席排列齐整,地面干净,放在桌上的是一本旧书,还有院外那些颤颤巍巍努力扒上泥墙的爬山虎,这种亲切而陌生的烟火气令她羡慕:“真不错。”
“?”书棋一脸问号。
这破地方连柳府最低等的下人都不愿意住,少爷居然说不错?!
早知道是这种“做客”方式,他死也要拉住少爷!
少年闻言,更得意了,朝她勾勾手:“跟我来。”
他带她翻过泥篱,拔开屋后的树丛,她看见一小片用竹枝搭建的篱笆围住的菜地,翠绿翠绿,生机勃勃。
“种的白萝卜?”她看一眼叶子就认了出来。
“不错!”他得意插腰:“怎么样?”
“真不错。”她由衷地再次夸奖。
她喜欢这种蓬勃而出的旺盛生命力,充满希望。
柳轻风对少年的印象有所改观。他只是一个她在街上随便认识的家伙,连长相年纪都不清楚。三年过去,她完全忘记了这号人,没想到会意外地再次遇见。说实话,如果不是那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她真认不出来。
那日在小巷相逢时匆忙,并未和他深谈,少年迅速而敏感地意识到她身上一定有大问题,那一刻竟然什么也没有追问,嘴巴闭得很牢,使书棋没有看出任何异样。三日之后,对她的观察结束了,少年才随意找个借口,遣一个小弟跑去族学邀她来他家做客。
“看在你给我启动资金的份上,我就不介意那两只狗了!”他还记着她让自己吃狗粮的事,但是看她混得貌似不错,所以表现出对有钱人的宽容,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多照顾我生意!”
“我给你……启动资金?”这个词,什么意思?
“呃,”少年挠头,“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有时候脑子里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啊呀,反正都是以前养我的那个奇怪大叔教的啦!”
“大叔?”
“就是一个神神叨叨整天嘀咕别人听不懂的话的怪人,不过他总有很多奇异的新想法,我好多东西都是跟他学的。只是,他、他已经死了……”
柳轻风沉默。
少年以为她不知如何接话,便想大度挥手说没关系,生死乃常事,自己已经看开了。
谁知柳轻风突然来一句:“没事,养我的人也死了。”
呃。
这也能算安慰?
迷之寂静。
“那个,哈哈。总之,多谢你给我的一两银子!它帮了大忙!”少年为了缓解尴尬,突然跳进菜地挑挑拣拣,最后拔出一个萝卜,就着木桶里接的雨水洗了洗泥巴,递给她:“尝尝!”
柳轻风没有拒绝。
她饿了。
幸好书棋没有跟来,他的腿太短了,连泥篱也跳不过,正在干着急。然后又被她手上那只叶子上还有泥点的白萝卜震惊到,顿时不想过来了。
“你怎么把一两银子变成这间房子?”
“你怎么变成现在的阔少爷?”
两人同时开口提问,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异口同声:“谁先说?”
呃。
“你先,”她啃了一口汁水充盈的萝卜,慢吞吞说,“我的故事,听了很可能要命。”
这么恐怖?想起曾经被两条大狼狗支配的恐惧,少年飞快地坐远,以行动表达惜命之情,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眉飞色舞地向她讲述自己的“发家史”。
在赚钱上,他有独特的才能和眼光。他用一两银子去赌坊居然真能翻上数倍,拿一点粮食去换被抓起来的流民身上的钱,又用钱去笼络同城的小乞丐,利用遍布全城的眼线获得有用消息。他助流民逃跑,为走投无路的卖身者牵线搭桥,为大户人家搬东西跑腿,为路过离火城的行脚商推销落脚处并提供货物市价的行情,还为……
他无孔不入,什么都干,只要能挣钱。
十五六张正在长身体的男孩的嘴,是很难养的。
他看起来并不比三年前健壮,甚至也没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