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若父,古人所言当真不差。纪兴海应该是这个家里最了解原主的人,所以才最不看好他。
纪午的脸上波澜不惊,他不知道原主跟他爹平日的相处习惯,故不敢轻易搭腔。生怕出入太大,又被当成恶鬼附身,被逼喝下仙孃婆的洗手水。只好一个劲儿的在老纪头跟前献殷勤,端茶倒水、换烟丝、抖烟灰,买个丫头大抵也就如此。
“福娃子,我房里还剩半刀纸,你拿去用,算是大哥给你的入学礼吧。”,纪午昨天动过笔,写出来的字跟鬼画符一样,丑得没眼看,完全没有继承原主的一手好字,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福娃子名叫纪培福,不过九岁,身高已经可以跟十二三岁的娃娃齐平了,浓眉大眼,透着股机灵劲儿,脸颊上挂着两坨白肉,身体敦实,胖胳膊胖腿,恍眼瞧着真不像农家娃子。
“谢过兄长赠纸,小弟一定会刻苦念书,不负兄长厚望。”
举手作揖,行云流水,说话文绉绉的,颇有几分小学究的作派。这让素日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纪午非常不适应,相处就等同于负担。
两兄弟一起去了纪午西厢的屋子搬纸,又一起搬至福娃子东厢的屋。
“以哒哒为题,赋诗一首。若得尚佳,可迁入甲字班。”
一张巴掌大的小纸条占据一方书桌,才进门便落入纪午的眼中。
“这是方先生给我的,加试一题。只可惜我写不出像样的诗来。”
“那上面说的可能当真?”
“自然是真”
福娃子大约是放弃了这次加试机会,自顾自的整理起离家的行囊。
“哒哒远去无归期,期月满人圆莫飘离。离乡迢迢身安在?在野横卧志已改。”
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纸条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情绪饱满。听得福娃子忘了手上的活计。
“你看这样一首诗可能入你方先生的眼?如果可以,你便拿去用罢。”
“这是兄长的诗,怎能为我所用?”
“你本就该入甲字班的,是受了我连累,才被安排到末等班,这首诗就权当是我于心有愧补偿你的。至于用不用,你自己掂量,要知道你不只是为自己读书的。”
说完,不等福娃子有所反应便出了东厢。
“对不住了状元兄弟,我把你的大作挪为己用,你可别怪我啊!等今年清明,我给你多烧些纸钱作赔。”
他口里的状元兄弟,不过是十八年前的一番偶遇,他认识别人,别人却不认识他。这首诗便是那人在逃亡路上的有感而发。
当天晚上,纪家大房连夜赶去了清水镇租赁的宅子,纪午作为车夫一并同行。
倒春寒的夜格外冷,风刮在脸上有种入骨的疼。长街两旁的屋舍都已入眠,只有一人一牛车在火把的指引下一路狂奔。
纪午来到了他的家门前,四西街下街六号院,一个一进大的老宅子。抬手摸上掉漆的核桃木木门,两眼热泪。这是他爷爷被赶出马家后累死累活挣下来的家业,他爹嗜赌成魔,也没舍得把这所宅子败进去,不曾想会折在他的手里。
翻进院墙,屋里的灯火未灭。火光映在窗上,形成一个昏黄的光圈,似在等谁的到来。
“纪郎,是你来了吗?”
“嗯”
“怎么这么晚!我还以为兰氏没给你传话呢,等等啊,我这就给你开门。”
娇滴滴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婉转勾人,这是他曾经心悦至极的女子。却是对纪午发出的邀请。
“不了,天冷得很,你歇着吧,我来跟你说说话就走。我爹还在外面,不能多做停留。”
“你来见我怎么还带着你爹啊?他同意了?那你什么时候休了那个丑八怪?”
“休了她?你舍得?”
“我为什么舍不得?跟马五一样的丑八怪,看着就犯恶心!你答应过我的,马五一死就娶我进门。现在马五都死大半个月了,你怎么还没休了兰氏?”
马五死了,你当真一点都不伤心吗?毕竟同床共枕那么些夜晚。
纪午阴沉着脸踱步走到窗前,用细长的手指描绘窗纸上的窈窕轮廓。
“马五死了,你害怕吗?”
“起先没入土的时候是害怕的,怕万一有人发现了我们给他下药的事。不过这会估摸着马五的肉都烂了,就不怕了。”
药?手指渐渐握成拳头,指节咯咯的响。
“我是怕的,怕药没收拾收拾干净,一不小心露了马脚。”
“你别担心,我把药全洒在了给他的茶包里,家里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茶包吗?他临走前她温柔体贴的为他准备的养生茶,高兴得他云里雾里,以为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嗯,知道你做的这么周密,我就不怕了。我去个茅房就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你睡下吧。”
“哎纪郎,兰氏又敲了我十个铜板,你记着给我拿回来啊。”
纪午捂着心口奔向西南角的茅房,面部扭曲的分外狰狞,额头、脖颈、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一下一下的鼓动着,像是下一刻就要戳破皮肤暴裂开来。
“呵呵呵难怪,难怪会突然对我那么好!特意准备的养生茶,一日一包!补气护肝,舒心活络!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果然是个好东西!”
他以为自己是脚滑了摔死的,丝毫没有怀疑过这对奸-夫-淫-妇。她虽然背叛了他,但他更多的也只是怨自己生的丑陋,从不曾真正恨过她。
像他这么蠢笨的人,他不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