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宗静静听着,在这里,一切都是佛的意愿,干旱或者雨露,争吵或者宁静,一片叶子的落下或是一颗果实的长成,既然这样,拉姆的到来,也一定是佛的意愿。
几天之后,多玛部落的人来寺里祈愿,桑珠征求拉姆的意思,他说:“多玛部落是藏北草原最淳朴的一群人,他们人数很少,远离城镇,逐水草而居,长年累月都见不到外人,你和他们一起,不会觉得人多难受,又能得到照顾。”
拉姆没有反对,至于多玛藏人,既然拉姆是活佛的客人,那同样也就是他们的贵客。
多玛藏人偶尔会来桑扎寺,带来一些消息,拉姆的孤僻远远超过桑珠的想象,她的帐篷永远距离大家很远很远,头人忧心忡忡,生怕她出事惹得活佛发怒,找过她几次,比划着告诉她这样太危险了,藏北有棕熊,还有狼。
拉姆已经学会了简单的藏语,她说:“没关系啊。”
她会帮多玛藏人照看牦牛,熬制酥油茶,做糌粑,但她喜欢一个人,很少跟人讲话,她经常爬到结着经幡的高坡上,一站就是很久,她会向半空撒五颜六色的风马旗,有时候莫名其妙会流泪,她的帐篷里有三盏不灭的酥油灯,无数个夜里,她就守着酥油灯转转经筒,每当酥油灯的光暗下来,她就停下往灯里添酥油。
有一次连日暴风雪,凌晨时分就近有狼嚎,头人悚然心惊,叫醒几个猎手操起家伙往她的帐篷赶,晨曦中看到拉姆在帐篷外头站着,身周斑斑血迹,奔到近前,几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三头狼,开膛破肚,肠子破了一地,拉姆笑了笑,说了句:“送你们皮子,做衣裳。”
为了这件事情,桑珠活佛带着央宗特地去了一趟多玛,带消息给他的藏人说,有两头狼的颈骨都被捏碎了,他们很害怕,询问活佛是否高原上枉死的邪灵上了拉姆的身,要不然她为什么要避开众人?要不然狼为什么会死在她的帐篷外面?
那一次桑珠活佛追问了很多,为什么孤身一人来荒原,父母在哪里,朋友在哪里,为什么有让人惧怕的能力,就是那次把拉姆追问的突然发病,她抱着头就跪在地上,尖叫,大哭,瞬间什么都忘记了,唯一记得的是冲回帐篷里,把床铺下藏着的东西紧紧抱进怀里。
善良的多玛藏人马上就把惧怕扔到了脑后,转而同情这个生病的姑娘,他们在帐篷外大声祈祷,狠狠把石子砸向黑暗里看不见的亡魂,桑珠和央宗为了安抚她,彻夜为她念绿度母咒,拉姆睡着之后,桑珠活佛从她手中抽出那个物件看。
是一个空空的破旧的钱包,打开了,透明的塑料膜后面有一朵干花,破碎的颓败颜色,使的力稍微不匀就会从中裂开,桑珠活佛后悔自己追问的太多,他对央宗说:每个人都有隐秘的往事,如果她不提,佛一定不希望我们追问,拉姆来到这里,自有她的道理,雪域高原既然接纳她,那么就让她在这里安定下来吧。
只是,万事总有时限,既然她的身体已经示警,显然是离开的时候,再开口时,桑珠活佛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决定带拉姆一起去拉萨,那里教友众多,有不少汉族的供养居士,可以寻找可靠的汉人帮拉姆在汉地找合适的疗养院,或者哪怕只是在汉地找个住所都可以,拉姆需要离开高原休养一段时间。
他把这个意思先向多玛藏人讲了,他们都有些错愕,毕竟长时间的相处,早已把拉姆当成了其中一员——但他们没有习惯违背活佛的意思,第一反应就是行礼,遵从。
桑珠又和她商量:“拉姆,你身体不好,我们暂时离开多玛,去别处一段时间。”
拉姆摇头:“我要回桑扎寺。”
“桑扎寺已经关了,现在没有人。”
拉姆愣了一下,说:“那我也要回去。”
桑珠活佛失笑:“为什么呢?”
“有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的事?”
拉姆茫然,末了小声说了句:“不记得了。”
桑珠活佛又笑起来,那几个多玛藏人互相看了看,推选出一个人过来向桑珠活佛祈愿,他们每次见活佛,总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指引,既然拉姆需要休息,桑珠活佛就带了央宗跟那几个藏人出去一一解决他们的问题,让那两个僧袍喇嘛留下来照顾拉姆。
可以朝圣布达拉宫,看色拉寺辩经,那两个喇嘛快活极了,一直在争辩布达拉宫到底有多高,听说是藏王松赞干布建的,听说建在山上,还有拉萨,听说拉萨的地形是个仰卧的魔女,为了镇住魔女,文成公主把大昭寺建在了魔女的心脏部位……
拉姆一边拿袖管擦眼泪一边听他们说话,忽然插嘴问了句:“我不去拉萨,我要回桑扎寺。”
其中一个喇嘛无可奈何地劝她:“拉姆,你不要太固执了,师傅不会回桑扎寺的,师傅要从这里开始,去布达拉宫朝圣的。”
拉姆很坚持:“那我自己回。”
“你回不去的,要坐很久的车,你不认识路,又生病了。跟我们去拉萨吧拉姆,能看到布拉达宫,全世界最美最伟大的宫殿。”
拉姆不说话了,她躺回床上,把被子蒙到头上,偶尔难过的抽噎两下。
那两个喇嘛没有把她的情绪放在心上,有哪一种快乐,能比得过去到圣城拉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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