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去后,黛玉走上前,轻声道:“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父亲也该累了,躺下歇一歇吧。”说着,行到林如海身边,欲扶父亲躺下。
林如海摆了摆手,低声道:“这会儿我精神很好,又没有外人,你且坐下,我们自在地说会儿话吧。”
黛玉听了,便只得罢了,在床榻旁的椅子上坐了,问道:“父亲有事吗?”
林如海轻轻颔首,面上闪过一丝凄然,缓缓道:“自你母亲去后,我常觉得了无生趣,近来身体越发虚弱,想必已经时日无多了。生死这回事,我并不太在意,唯独担心你。我若去了,你便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可怎么好呢?”说着,便轻轻咳了几声。
黛玉心中伤痛,含泪绞了一块帕子,替林如海擦脸。林如海合上眼睛,养了半日神,方才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曾答允你母亲,要给你觅一佳婿,如今看来,已经没法实现了。”
黛玉见他一脸忧色,深深低头,哽咽道:“父亲不必为玉儿担心,且先放宽心,养好自己的身子吧。”
林如海轻轻摇了摇头,含悲道:“有些话,此刻不说,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说着,拉住黛玉的手,续道:“你是女孩儿,按理说,这些话我不该对你说,但事关你的终生大事,我也只得从权了。你五岁那年,贾家寄了书信过来,有意将你聘给宝玉。当时,我以你年纪尚小为由,立刻推辞了。前几日,贾链又来提过一次,说是你外祖母的意思,我也婉言拒绝了。那个宝玉,我虽然没见过,却听说他极爱在内帏厮混,不喜读书,只爱摆弄胭脂花粉,性情又极懦弱。这样不求上进、没有主见的人,将来必定无法护你周全。因此,贾家这门亲事,我一点儿都不赞同。倒是四公子此人,温文尔雅,博学多才,又见识高远,实是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
黛玉听出父亲话中有话,不由得面上绯红,如映朝霞一般,垂下眼眸,赧然道:“父亲说这些做什么?他好不好,与玉儿有什么关系?”
林如海看着她的娇颜,轻轻一笑,慈爱地道:“玉儿素来聪慧,我说的话,玉儿心里必定明白,又何必明知故问呢?”默了片刻,皱起眉头,接着道:“四公子是皇室中人,将来必定得寻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为妻。以我们府里的家世,本也勉强配得上。只是,我若去了,林家必会衰落,到时候,你无依无靠,必定不能……”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声音转低,渐渐止歇。
黛玉低眉垂首,想要开口,却又无言以对。林如海侧过头,打量着她,唇边溢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不过,你在贾家时,外祖母极疼,你韩伯伯素来重情重义,也必定会看顾你的。你心中又自有丘壑,见识才学,也非一般人所能及。想来,将来你一定能凭贾府、韩府的势力和自身的才智,过得很好的。”长叹一口气,凝眉道:“其实,以后的事情,我便是担心,也无能为力,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林如海歇了片刻,从枕下取出一个锦盒,接着道:“我们林家袭过五代列侯,虽然祖辈们都是两袖清风之人,但因皇上隆恩,常有厚赏嘉奖,也颇攒了一些积蓄。前段时间,我让林辰将祖上留下的财物和历年为官所得清点了一下,大约有一百八十万两银子。我已经将银子分好了,其中的一百万两,是扬州官员送给我的表礼,我已上缴国库。这银子取之于民,自然也该用之于民;这个锦盒里,有五十万两的银票,你自己收在身边,以防万一,也不要叫旁人知道;另拿五万两,打发府上的姨娘、仆从及各样开销;飞云家境贫寒,又在这里住了几年,与我情若父子,也给他五万两;剩下的二十万两,我会交给贾琏,带回贾家,算作你每日的吃穿用度和将来的嫁妆。”
听林如海这般为自己着想,黛玉心情一阵激荡,默了半日,方才缓缓道:“父亲想得如此周全,玉儿自然是同意的。只是,父亲也该知道,琏哥哥来了这些日子,一点儿正事不做,只在外面闲逛,品行极是不堪。再者,现在的贾府,家境已经大不如前,只剩下架子未倒罢了。若是将银子交给琏哥哥,只怕会有去无回。”
听了这番话,林如海面色大变,忖度良久,方道:“我倒不知贾府的家境已经变得这般艰难了,既是这样,那二十万两银子,我也交给你吧。到时候,你将银票带进京,亲自教给老太太保管。我这样安排,一来,是因你外祖母说了,让贾琏一定要将你带回去,我也是不好驳的,且也没有住在别人家的道理。因此,你唯有回那儿去。只是,我们家素来富裕,若是一文不给,贾家的人必定会疑心飞云和府中的管家将东西私藏了。他们家势头正盛,别惹出什么是非;二来,将来你还得住在那边,用自个儿的银子也硬气些;三来,老太太素来疼爱你,必定不会允许别人挥霍你的东西。将来,她一定会将剩下的银钱如数还给你的。玉儿,你觉得怎么样?”
黛玉听了,默了片刻,颔首道:“父亲说得很有道理,就是这样吧。”略略低头,念及父亲已经病入膏肓,还这般为自己筹划,心中很是激动,不由得泪流满面。
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的,便是这种情景吧?
之后的日子,水涵带着萧太医与水润,不时过来探望,并送来各样珍贵药材补品。然林如海的病仍旧一日重似一日,渐渐卧床不起。黛玉很是伤心,却又无计可施,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