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丰小娘子拦住了颜神佑与阿婉,道是她能够记得清自济阳至雍州再至昂州的沿途地理来。颜神佑当时就吃了大大的一惊,这不单是记忆力的问题。这一段路很长,难的却不是长的问题,因为这三地都有官道相连通。
难得的是她说的“沿途地理”,战争时候,官道,尤其是敌方境内的大路,突入之后很突然被伏击,这就需要知道沿途之种种情况。在旧京典籍档案被焚的时候,这就是相当难得的消息情报了。最少,可以与颜神佑手上的情报作个印证。
颜神佑一直在尝试着发动舆部收集北边两个邻居的情报,也收到了一些效果。霍白的针对性更强,颜神佑还要关心的米价等,霍白现在做的就是一件事:行军路线。他本自颖川出奔,路线与丰小娘子走的颇有不同。正可相互参照,看哪一条路线比较好。
颜神佑看丰小娘子年纪不大,居然能记得这些事,还是有些怀疑的。据姜宗刚才说的,丰小娘子今年十七岁,那她全家出逃的时候是几岁?她孝期都过了,至少得是三、四年前的事儿了,能记得清么?
不过颜神佑还是相当和气地命人扶起她,细一打量,丰小娘子的眉眼间仿佛萦绕着一股子化不去的劲儿。比戾气轻些,却又不是哀愁。
颜神佑将阿婉交给阿琴扶着,自己走近丰小娘子,轻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丰小娘子仿佛下了很大的力气,点了点头。
颜神佑忽然问道:“你现在还依附姑母而居?我记着府上文敬公(丰氏曾祖)是旧族贤臣,怎么……”上回拉一群旧族来当牌坊的时候,没扯上你们家呢?这不科学啊!
丰小娘子的面色更沉了。
她此来便是破釜沉舟,再无回头之意了。更兼今日觉得眼前这位公主颇有些城府,能有这般权势,也不是只靠皇帝的宠爱。原本在济阳时,听到的颜家的评价就不好,后来南奔,旧族对于颜神佑这么个奇葩居然这么干涉朝政也是相当不满,丰小娘子耳边听到的更多的是负面的评论。
不到走投无路,她也不至于下这么个决心。
开弓没有回头箭,丰小娘子道:“真是家门不幸。”
颜神佑道:“袭爵的是你父亲,与他人何干?”
丰小娘子脸上便发苦,恨声道:“不是因为这个,多少在亲族在伪朝从了逆的,只要自家不通匪,朝廷也都没计较。卫尉便想为我请封来着,可是……”
原来,丰家内部出现了分歧,丰小娘子的爹不想跟反王合作,弟弟却不肯走。巧了,丰小娘子的姑妈嫁给了楚源的小舅子。世家联姻,关系织成了网,逃难都有个奔头。
楚源的岳家赵家是雍州大族,两家人去投奔,也是觉得有个依靠。谁知道楚攸对这个弟弟的感情又变得微妙了,总之,日子不大好过。丰小娘子的父母寄人篱下本来就有点不自在,何况这篱还不太牢?加上水土不服,心情又不好,相继就过世了。
姑妈对侄女还是挺好的,姑父家也算厚道,啥外话都没说,跑路都带着她。
可人就是这样,同患难易,共富贵难。事情就出在颜神佑那个坑爹的主意上了。颜神佑提议,有子孙在伪朝为官的,咱们都不认,有爵位的,让别人袭,没儿孙,找闺女、找外孙!
丰家正在此列。
这就微妙了。
说来姑妈已经有了儿子了,外孙承外祖的业,也是可以的。丰小娘子这里,直接承她爹的,也没话说。姑妈婆家在雍州原本是一霸,但是不受下任老板待见,他们自己又没把心眼儿放正,跑了。到了昂州这里,没根基没祖产的,混得便不好。
颜肃之对亲舅舅亲表哥没话说,但是要让他再照到表哥的小舅子,那就强人所难了。小舅子又有小舅子,小舅子无穷尽矣,索性都不管了!楚源这里,荐了小舅子去户部做了一个郎中,又分与他十顷田,已经颇为照顾了。
这位赵郎中之前的产业可不止这么丁点儿,日子过得颇有些紧巴。对于老婆娘家那个几百户的爵位(不是功臣,已经折成俸禄了),也就有些上心了。可他又有那么一点儿风骨,不想让儿子改姓。可是要让丰小娘子承了嗣,再嫁了旁人呢,又有那么点儿不甘心!
丰小娘子的姑母也很为难,一方面是自己家丈夫这么个典型的无能世家子,能活着到昂州来都是因为有楚源看顾,根本没别的谋生能力;另一方面是亲侄女儿,实在不好意思夺人家的东西。丰姑妈觉得,既然爵位已经归了大哥,二哥又从逆了,那就该往下一辈儿手里传。传的应该是侄女,虽然赵郎中有点觉得,自己家是个儿子,凭什么不给男孩儿给女孩儿?
两人就卡在这里了,在雍州的时候没吵,到了昂州之后反而闹了好几个月。丰姑妈就问丈夫:“那你说怎么办?不改了我爹的姓儿,你以为朝廷会把俸禄给你吗?”
赵郎中扭扭捏捏,丰姑妈最后想了一个主意:“要不,亲上做亲?”
她原就有此意,本来是看着侄女孤苦无依,想娶来做儿媳的,赵郎中却觉得这姑娘命太硬,父母都克死了,十分不肯。现在丰姑妈旧事重提,赵郎中很闹了一些别扭,这两天勉强答应了。
丰小娘子于战乱之中奔波流离的,近年来越发的懂事,发觉情况不对。她又不愿意嫁给表弟,这表弟颇肖乃父,丰小娘子觉得他并不靠谱。正不知如何应对——实是本承姑母之情,不愿意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