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首先考虑前者。
卢志,乃成都王之忠臣也。成都王败,群僚星散,只有他自始至终追随,直到身陷囹圄,几乎xing命不保。当其时也,已是游走在生死边缘,若非机缘巧合下与陆遥相逢,他怕是已经瘐死在深牢之中了。这样的人,不知见过多少险恶、多少风浪,他心如铁石恐不过。这样的人,会怕死么?
“这个老狐狸……”陆遥喃喃骂了一句。
卢志不惧死,却在陆遥的威胁下,乖乖献出有望一举击破汲桑石勒贼寇的奇策,这便是朱声所出的第二个问题:卢志所谋者何?
卢志,天下知名的大谋士、大智囊也。此等一步百计之人,举措皆有深意。他的言辞绝不会单纯。换句话,他所献出的策略,绝不会全心全意地陆遥考虑,必然有其自身忧戚的关联。
陆遥起身慢慢踱步,继续细想。与卢志忧戚相关的,他所图谋的会是什么?
指望挽回朝廷意旨,重得荣华富贵?不会。东海王司马越与成都王司马颖,死敌也。作“八王之乱”中最后发制人者和最后的胜利者,东海王xing格隐忍而毒辣,段十分厉害。自东海王执掌中枢大政以来,昔ri成都王的部将、僚属、乃至曾经附从成都王的各地官员,无不遭到清算。陆遥回忆了一番,在他的印象里,这类人几乎都逃不过一条死路。以卢志之明鉴,自不会妄想以区区剿贼之微功,来抵消曾成都王谋主的滔天大罪。
何况,这位昔ri的中书监、武强侯,哪里会把个人的荣辱放在眼里?几十年宦海沉浮、无数ri夜的殚jing竭虑、千百次的筹划计算,他所汲汲在心的……
陆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难道……”他悚然惊叹一声。随即用力握拳,让自己恢复平静。顷刻之后,他招朱声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朱声愕然问:“狮子?还是石子?”
陆遥一挥:“只管,那卢子道自然明白。”
朱声匆匆离。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令朱声转告的,既非狮子,亦非石子,而是“世子”二字。成都王遇害时,二子庐江王司马普、中都王司马廓并遇害。但其少子司马懋不知所踪。于成都王久镇河北,颇有恩惠于民。故而民间都传闻,成都王在束就擒之前,以三子司马懋世子,遣了jing干护卫拥其出逃。此,东海王几番派遣部下在河北、中原各地加以查访,却始终也没有头绪,徒然扰乱人心罢了。
但若是卢志知晓成都王世子的下落呢?须知,并州刘渊,昔ri成都王麾下宁朔将军。巨寇汲桑,成都王故将公师藩之副贰也。这两家势力,皆与成都王有故旧的关系。适才贼寇大举入城时,还有许多人高呼成都王复仇的口号……
陆遥霍然按剑而起,望眺着邺城中起伏如怒涛的层叠楼宇,和星罗棋布、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里坊。城中的大火烧了一夜,毁了将近四成的街市,此刻似乎将熄,而陆遥心chao澎湃,只觉得焚风扑面而来,吹的面颊滚烫:“原来如此……好个卢志卢子道!”
这座千古雄城,是河北首屈一指的重镇,堪乱世中的帝王之资。曹公破袁绍,定河北,以之魏国都城。成都王司马颖以邺城基,苦心经营数载之后,几乎夺取天下。匈奴刘渊纵有晋阳之败,仍然策动河北群寇攻略此地。
而卢志……魏郡牢城中不见天ri的折磨,陆遥也曾见识过,仅仅几个时辰就足以叫人发疯。卢志却在其中囚禁了将近一载!这一年的囚笼生涯或许重创了卢志的身体,将这位昔ri的fēng_liú名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但当他脱困而出时,立刻就多方筹谋,再施翻云覆雨的段!
魏王有诗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此其之谓乎?
片刻后,朱声又匆匆返回,双高举,奉上一物。
那是一块不知从何处撕下的白绢,其上墨汁淋漓,写着十数个人名。这正是卢志适才所的,他安排潜伏于汲桑部下的jing干死士名单。陆遥心中微微一喜,再看下。白绢末端赫然是一行大字:龙骧将军,河北大都督。
陆遥一怔,随即捧白绢,哈哈一笑。
我陆道明,岂是甘于受人驱使的无知之辈?吴郡陆氏子弟,又岂会重蹈覆辙,再彼辈火中取栗?
龙骧将军,河北大都督,好大的官职啊。当年士衡公统领jing兵二十八万南下洛阳,所得授的职位也不过如此而已。
站在卢志的角度,他的布置不可谓不深远。了取得自己的谅解,他所给出的筹码不可谓不重。只可惜,再如何的智谋超绝,都算不到大晋时局将会向怎样可怕的方向滑落。卢志所拥戴的司马氏皇族宗室,终将被胡儿屠杀如猪狗。
陆遥将书写着官职的一部分白绢撕下,在身边摇曳的松明上点燃。
汲桑的狗命,我陆道明要了。但却无须按照卢志的剧来。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
回忆不过是瞬息间事,身武人,陆遥首先要在战场上解决问题。
他的铁枪适才丢在敌阵中了,此刻中所持的,是一把铸造jing良的龙雀大环刀。这是缳首刀之中较大型的一种,刀长约四尺余,窄身直背,锋刃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青se晕芒。
他握紧了刀柄,稍许挥动。感受到捆绑在刀柄上的粗糙草绳扎着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
策马,加速,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