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奁匣阁的主人,又与母亲分开三个月余,栗海棠把自己平时藏着的好东西全都搬出来。吃的,穿的,玩的,叨叨念念地说给闫氏听。
吃着从未见过的点心,摸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听着女儿没个停歇的叨念,闫氏笑容宠溺、心中悲伤。
母女俩坐在二楼的卧房,栗海棠吩咐杨嫫嫫和李嫫嫫去准备热水,她要和闫氏一起沐浴。
二位嫫嫫笑着答应,领着老婆子和小丫鬟们去一楼的大沐浴间忙活。这个沐浴间有个大浴桶,足够四个人同时沐浴。
栗海棠亲自去更衣间拿衣服,又让杨嫫嫫去取件她新做的袄裙来。
闫氏执意不肯穿杨嫫嫫的衣服,责备栗海棠不懂事。杨嫫嫫笑着安抚几句,直说自己的新袄裙是海棠命人做来的,她正好借花献佛讨个赏。
闫氏总觉得不好意思,无奈海棠执意,杨嫫嫫也去了后院的罩房取自己的新袄裙。
“娘,杨嫫嫫和李嫫嫫是我的心腹,你只管安心吧。”
栗海棠搀扶着闫氏步下楼梯,来到一楼的沐浴间。
李嫫嫫上前,一起扶闫氏进去,轻声询问:“大姑娘,我和杨嫫嫫一起服侍吧。”
“不必了。”
栗海棠小心扶闫氏坐进浴桶里,说:“李嫫嫫和杨嫫嫫在外面歇歇,若有人问起只管实话实说。”
“是。”
李嫫嫫应声,将棉巾子交给海棠,便悄悄退出沐浴间。
若大的沐浴间里烟气弥漫,滴漏的流水如山溪汩汩。大浴桶足足占了半间屋子的空间,与小型水车和滴漏组合在一起,宛如建在屋内的热泉。
栗海棠脱掉外袄,只穿小衣和小裙,扶着浴桶的边沿慢慢踏上木阶凳,小脚迈入浴桶里试试水温,才放心大胆地跳进水里,缓缓坐在母亲的身边。
虽然眼睛瞎了,但味、听、触的感觉更敏锐。
栗海棠刚刚坐在身边,闫氏就伸出手摸索着抓过棉帕浸入水里,另一只手摸索着海棠的小脑袋。
“你呀,怎么不把头发扎起来?”
“我喜欢披散着。”
栗海棠也抓过一块棉帕浸入水里,开始献宝似的碎碎念。
“娘,这沐浴间原是一间暖阁,别看外面冻天冻地的,这里泡澡可暖和啦。”
“娘,今天我得来一盘葡萄,等泡完澡,咱们去吃葡萄好不好?”
“娘,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让杨嫫嫫和李嫫嫫去安排晚膳。”
“娘,你的手又生冻疮了,疼不疼呀?我这里有最好的金创膏,治伤最好啦。等你回家的时候带一瓶回去。日后若用完了只管让栗里长传个话来,我派人给你送家里去。”
“娘,我在这里很好,天天吃得饱、穿得暖、睡得好,身边还有许多老嫫嫫、小丫鬟们服侍。还有栗族长家的长公子、莫族长家的二公子也常常来看我呢。”
“娘,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的。”
……
听着女儿叨念自己的生活多么安逸,闫氏却没有半点欢喜,反而连连轻叹,为海棠梳洗乌黑长发的动作更加温柔。
锦衣玉食又如何?众星捧月又如何?她的女儿才十岁就离开爹娘,被当成祭品供养起来。五年后,女儿家豆蔻年华、娇艳动人的最美年纪又被当成祭品献给祖先。她的女儿只有短短十五年的寿命,怎让她不伤心呢。
“娘,你怎么哭了?”
“无事。娘高兴的,高兴的。”
闫氏空洞的瞳仁里竟浮现慈爱的光芒,仿佛她能看得见自己的女儿般,温暖、慈祥、疼惜、宠溺……
“娘!”
栗海棠哽咽声,再也抑制不住扑进闫氏的怀里,哭得放肆而痛快,堆积在心底的恐惧全部发泄出来。
闫氏紧紧抱住女儿,默默的陪她一起落泪,一起发泄那令人崩溃的阴霾情绪。她能感受到怀里的女儿在浑身颤抖,哭声也渐渐变得沙哑。
“海棠?”
“娘。”
撒娇地赖在母亲怀里,栗海棠眯着红肿的眼睛,小脑袋枕在母亲的胸口,闷闷地说:“娘,你再忍一忍,我已经开始想办法救你逃离那个家。到时候,我在燕峡镇置办一处宅子,送你和旺虎去那里居住。离那个坏人远远的,再也不见他。”
“傻丫头,他再坏,也是你的亲爹呀。”闫氏摸索着为女儿编发辫,仿佛回到七年前。
记忆中,在海棠三岁时,邻居搬来一户人家,正是莫心兰一家。自从莫心兰与海棠为伴儿后,海棠再也没有缠着她编发辫。每日清晨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年幼的小海棠抓着编发的绳子跑去邻居敲莫心兰的房门,然后一整日都缠莫心兰给她讲故事。
五年前,莫心兰成为莫氏族的奉先女,邻居家也被莫族长赐了大宅院。从此,年幼的小海棠失去玩伴儿小兰姐姐,学会懂事、学会帮忙农活、学会自己编发辫、学会照顾弟弟。
“海棠,你心中有怨吗?”
“不怨。”但我不认命,我要像小兰姐姐叮咛的那样做,我决不认命。
栗海棠离开闫氏的怀里,细心地为母亲擦身子。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询问母亲关于眼瞎的事情,更不能提起自己曾经听到父亲暴打母亲,并且如何弄瞎母亲的眼睛。
恨,怨,怒,她会一一深深烙刻在心里,等到她变得强大之后再一一讨回。
闫氏没有勇气将自己眼瞎的原因告诉海棠,她私心的希望女儿未来五年里再也不要见到暴怒的栗锅子。
“娘,我们回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