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寒夜谷的谷口出现三驾马车及十几护卫的队伍,后面送行的队伍比起程的车马队还要壮观。
天地一色的漆夜里浩浩荡荡五十人的送行队尾随在后,直到车马队伍驶上寒夜谷外的陡坡小路时,送行队伍才停驻在山谷的谷口,无声眺望渐渐融入黑夜中的车马队伍。
为首的一驾马车里,诸葛弈放下书,凝睇躲在角落里偷偷流泪的小姑娘。薄唇微启,想劝慰几句又作罢。世事无常,生死离别任谁都要经历过的。小姑娘经历过生、经历过死、经历过离,独未经历过分别。
“今夜分别,明日重聚。”
哭够了、想开了、心舒服了,便不觉得分别是悲伤的事。
诸葛弈温润浅笑,伸手抓她坐来身边,说:“人生漫漫,总要面对很多无奈。”
“师父才比我大几岁呀,说教起来像老先生似的。”栗海棠吐吐粉舌,抢来他手里的书放到一旁的矮柜上,说:“你这身子又不是铁打的,忙了几日该歇歇啦。”
“好。”
只是她说的,他听之任之。
诸葛弈倚靠软枕闭上眼睛假寐,敏锐听觉仍在她的一举一动。感觉到带着温暖气息、毛绒绒的裘毯盖在身上,薄唇不易察觉地勾起。
栗海棠穿好褙子,坐到矮柜前整理东西。虽然青萝和麦苗收拾的很整齐,但她深知诸葛弈的习惯,自然要重新摆放。
“主人,前面是栗氏村。”
随行的护卫隔窗禀告,吓得海棠一手抖打翻了砚台。
诸葛弈睁开眼睛,修长大手已拉她到怀里,不悦地对外面护卫吩咐:“停到村外的小树林里。”
栗海棠浅笑不语,抬手为他抚平蹙紧的剑眉,柔声安抚:“我没事,你别怪他。”
诸葛弈敷衍地轻嗯声,心里打定主意惩罚那脑袋缺根筋的护卫。在他身边待久了,不知道小姑娘自从被囚禁折磨之后变得惊弓之鸟一般胆小吗?还敢没轻没重的大声说话,看来他要换一批新护卫了。
“师父别打歪主意哟,这些护卫中有好几位是我的老熟人。”栗海棠猜准他会私下惩治,她先威胁了再说。
诸葛弈挑眉,真是小瞧了她呢。看来他想偷偷更换护卫的计划要搁浅了,需换个别的理由。
马车队伍停在栗氏村外的小树林,借着漆黑夜色不易被发现。况且人马赶夜路疲惫,正巧歇息歇息。
“师父,要去我家?”
被要求换上夜行衣,栗海棠大感错愕。她未曾想过离开前去见见栗锅子,谁知他想到了。
诸葛弈站在马车下,伸手抱她,说:“栗锅子疯了,他不会再伤害你。”
“我知道。初搬到新宅子的时候,他曾来东偏院寻我要钱,那时疯病不重。后来我几次派小厮打探过,小厮说他疯得认不得人,连小典氏也不认识。即便疯了,也吵着闹着讨酒吃,气得小典氏又打又骂。”
“临行前去见一面吧。”
诸葛弈抱起海棠跃上马背,载着她前往五里外的栗氏村急驰而去。
凌晨时分的栗氏村少有几户人家亮着烛火,院子的灶棚里传出阵阵饭香。位于村北最偏僻的一座大宅子静悄悄、黑漆漆的,院子里鸡啼鸭唤、牛羊哼声。
诸葛弈将马儿拴在后院墙外的大树下,抱着海棠轻松跃过院墙落在西偏院里。
栗海棠环视小院,深埋心底的痛霎时爆发,她呼吸困难地捂住心口,从诸葛弈的怀中慢慢滑落。
“海棠!”
诸葛弈紧紧抱住她,轻轻抚顺她的背。
栗海棠抓住他的衣袖哽咽央求:“师父,这西偏院是我弟弟曾住过的地方,我想去屋子里看看。”
“好。”
尽管不想她回忆痛苦的过往,诸葛弈又不忍心拒绝。抱起她走向小院唯一的三间正房,一脚踹开房门。
尚未进门,房子西屋传出一声受惊尖叫,让诸葛弈谨慎地后退半步。随后屋子里接连不断的传出叫喊声,铁链子互相撞击发出刺耳声音。
栗海棠初时有些胆怯,幸好她有他保护心里多了一份依赖和安宁。
西屋里传出的嘶吼声渐渐平息,铁链子的撞击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师父,小旺虎住过的屋子怎会有别人?会不会是……鬼呀?”
“鬼?”
诸葛弈冷笑,他从刚进门时的叫喊声就辨出是栗锅子,看来小典氏把栗锅子用铁链锁在这里,省得他疯疯癫癫的出去乱跑。
“别怕,是疯子。”
诸葛弈唤出一名影卫先进屋去察看,西屋里疯狂的尖叫声忽然激烈起来,铁链子撞击墙壁的声音逐渐变弱。
栗海棠终于辨听出屋子里疯狂大叫的人是谁,她跳出的他怀抱急跑进西屋,刹那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影卫跪在一个脏污看不清面容的瘦弱男人前,戴着黑布袋的手一根一根拨出刺入男人身体的长针。许多长针已血迹斑锈,甚至许多尚未拨出已断裂。
栗海棠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叫声,她想靠近又迟疑了。曾经囚禁水牢,被莫族长和乌族长用针刺入十指的悲惨记忆如洪水般涌出,她惊恐睁大杏眼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直到颤抖的身子撞到带着淡淡檀香气的冰冷身体。
“师父,他是……我……爹?”
“是。”
诸葛弈从背后抱住她,压抑捂住她双眼的想法。有些事,需要亲眼所见才知自己的未来该如何决择。
栗海棠睁大眼睛看着影卫谨小慎微地拨出一根又一根长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