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臣不想待,想去江南,他心里舒坦就成。
更何况,张廷玉也的确是要到江宁赶考,回桐城无可厚非。
却不知,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去时暗沉随马,归来之日却是光华满身了。
车轱辘压在石板地面上,声响不小,后头还跟着几个丫鬟,不多的东西,到了码头便换船。
不消说,小石方也被顾怀袖带走了,除此之外还有半屋子的丫鬟,桐城张家大宅那边也有不少人的丫鬟婆子,所以顾怀袖他们还算是轻装简从。
站在码头上,一眼望去水波茫茫,顾怀袖忽然又有一种奇异的迷茫。
这水,沟通大江南北,可是不是能成全了她身边这男子满腔的抱负?
她扭头看张廷玉,张廷玉却直接上了船,站在上头朝她伸出手:“来。”
来。
顾怀袖一下笑出声来,把手递给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板上去。
这船不小,船舱还是上下两层,待到人上来,将锚从江底起出来,船便离岸越来越远了。
头一次走水路上下往来的时候,顾怀袖还喜欢东看看西看看,但这两年看过了不少,一点也没兴趣。
原以为这一路只有跟张廷玉下棋比较有意思,结果半道上竟然出现了一条商船。
两条船一前一后一起走了有三天,偶然一次张廷玉到外头去吹风,才见到那边船的船头上站着个富态的中年人。
一看,这不是廖逢源吗?
两个人这才知道,他们竟然前后脚离开京城的。
廖逢源请张廷玉跟顾怀袖去喝茶,他们那是下江南的商船。
今年的新茶早出来了,江南那边的事情还很棘手,下面人办不好,廖逢源只能自己去打点了。
他请张廷玉夫妻二人坐下,老朋友见面,自然是分外和乐。
略叙旧了一会儿,廖逢源便又唉声叹气起来:“我这一路过来,五六道关卡,船上带了些京城的土宜,北方的特产,已经出去七八十两银子。个个都是要剥皮拆骨、吞肉噬血,去时尚且如此,甭说到时候运茶回来了。”
这是前几日说到的过河钱。
张廷玉却不怎么在意了,这件事他已经跟张廷瓒说过。
至于怎么处理,张廷玉却是不知。
他只安慰廖逢源:“朝廷的事情错综复杂,即便是要查也不是三五日的事。过河钱敢这样收,回头来茶叶丝绸浮价,京城那边自然知晓。作恶多端的,哪儿能那么简单就被放过去了?”
运输的成本增加了,商户们为了保证自己赚钱,自然要抬价,这一抬肯定要出事的。
廖逢源愁得直挠头,“等查清楚,今年怕是要入不敷出了。”
上头有人,哪里是那么好查的,不过敲山震虎的法子倒是有的。
“您是茶行万青会馆的副会长,您说一句话,江南这边的茶商都是要听的。”
张廷玉不疾不徐,慢慢地说着,他手一指这茶碗之中沉到杯底的根根茶叶,道:“若是您肯舍得一身剐,直接联合着众茶商抬价,届时自然有人来查。”
“好个狠毒的法子!好一条胆大包天的妙计啊!廖掌柜的有这样一位挚友,何愁大事不成?哈哈……”
张廷玉说完,外头就有个声音大笑了起来。
本来廖逢源也被张廷玉这一番话吓得不轻,哪里想到竟然还有人敢听墙角?
他一下站起来,迈着大步子便朝外面走,“哪里来的宵小之辈!”
帘子一掀开,竟然是个穿着寒酸的文士,手里拎着个酒壶,脸上还有胡渣,看上去落魄得很。只是这人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他坐在前面甲板上,晃着酒壶,不慌不忙喝了一口酒,扫了气急败坏的廖掌柜的一眼:“与这天地相比,何人敢称顶天立地?何人不是宵小之辈?廖掌柜的何必如此急躁,沉得住气,才能办大事呀。”
他本是无意之间听了墙角,听说船上来了位贵公子,没料想竟然给廖逢源出了这么一条毒计。
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这寒士看向张廷玉,“不知尊驾怎么称呼?”
张廷玉原本有些不悦,不过听这人说话倒是颇得妙趣,怕与周道新这种古里古怪的人是一路。他不动声色,自报家门:“姓张名廷玉,字衡臣,祖籍安徽桐城。”
那人懒洋洋道:“敝人姓邬,名思道,字王露,祖籍绍兴。”
一旁一直静观事态发展的顾怀袖差点一口喷了出去。
邬思道在康熙三十一年竟然是这种状态?逗她?!
她强忍住抹冷汗的冲动,憋住了没说话。
方才张廷玉说的那一条计,可说是关系到杀头之罪的,廖逢源请张廷玉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叫人看过周围了,结果这邬思道方才也不知道是躲在哪里,竟然没有被发现。
现在他站起来,看着张廷玉,似乎在掂量着什么。
邬思道也就是个落魄文生,苦恨一身才干无处得用,乃是求着人,搭了条顺风船上来的,本没想偷听,他也不是那多嘴的人,可谁料想里头竟然谈这么惊天动地的话题?
哄抬茶价丝价,若引得民怨沸腾,什么大事都能出来。
可若是因此引得上头人注意,那妥妥一条妙计。
到时候追查下来,也就有了做文章的机会,现在上头不查,下面怎么着急也没用。
邬思道站在原地想了想,又道:“敝人惜命,想来这件事,敝人还是半个字没听见的,我也不曾在这船上出现过,还望廖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