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又有谁能保证,那曾认定金蒲城必然守不住的窦齐此番不告而别,不会是去主动投敌?若真的是去投敌,则必在城内提前留有内应,到时方可里应外合、用这座金蒲城作为自己给新主子送上的献礼。而此前一向为窦齐马首是瞻的范羌,无疑作为内应的嫌疑最大。
当然,这不过只是大家心中暗暗的猜测罢了,并无实证。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是在危机四伏、敌众我寡的西域孤城之中,自然对其总是本能地加倍留心。
而范羌自然也清楚,自己现在不明不白的尴尬角色,平时议事虽依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也尽量站在后排队尾,保持低调。而今日,耿恭突然叫出了自己,自然令本就惴惴不安的范羌,更加局促紧张。
“之前为制作‘神箭’主动献药的那个车师胡商,如今可还在城中?”耿恭的语气中,却听不出喜怒或褒贬,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而自感周围射来的众人目光中不凡戒备与提防的范羌,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躬身答道:
“回禀校尉大人,那胡商尚在城中。”
“他的货物剩得可还多?”
“据卑职所知,还余有不少皮货、香料、金石珠宝等物。”
“嗯,这样啊。。。”
两人一问一答,一个问得随意轻松,一个却答得战战兢兢,总在担心是否有人向校尉大人私下进言、要找机会除去自己这个看似窦齐留在城中的“危险隐患”。
而范羌不时稍稍抬头、用余光看向主位上的耿恭之时,那足以一言而决定自己生死之人,居然也正饶有兴趣地看向自己,更让范羌立时低下头,心跳加速不止,不断反思着,自己刚刚生怕哪句话是否说得不妥,惹出了祸事。
但耿恭却始终未有动怒,沉思了片刻后,悠然问道:
“范羌,你可愿为信使?回朝报信,并带回兵员与我等一应所需物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纷纷皱起眉头。
怎么,派谁不好,怎么偏偏要派这个家伙担此重任?
就算其和行踪不明的窦齐并无勾结,但是,看他那副文弱身板,别说遇到敌人斥候必是死路一条,就是一路几乎荒无人烟的大漠风沙,估计也未必能让其活着回到千里之外的玉门关。
而且——
之前曾在蒲类海一战中幸存下来之人,此时看着已被众人目光吓得总欲退缩的范羌,更是有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想到当初就是这范羌曾被大家寄予厚望、却迟迟未能带回援军之事,据说是这家伙半路之上跌落马背,昏了过去,后来才被斥候发现弄醒,得以叫来了援军。若非此人耽误了许多功夫,又怎会有那么多无辜弟兄惨死于匈奴人的刀下?!
因此,厅内众人几乎无不觉得,校尉大人对于派出使者一事选择这范羌,是否是太过于儿戏了一点儿?
看到厅内众人纷纷质疑的态度,耿恭却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你可与那胡商一同扮作商人或仆役,如路上遭遇匈奴斥候盘问,则说是去大汉贩货经商,贿以金银。你既懂胡语,又较其他人更了解西域情况。如遇危急时刻,兴许也能化险为夷、蒙混过关。”
这。。。
有那相熟的胡商作为掩护,一同拉着大小货物东去,这倒也不失为一个隐藏真实使命的好主意。听罢耿恭所说,众人也不好再强烈反对。
但是,范羌自己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依然谨小慎微、不太自信地说道:
“谢校尉大人信赖。可,可。。。卑职上一次,在蒲类海附近遇袭、去请援军时,曾。。。曾辜负过弟兄们一次。。。”
仿佛是想起了那往日痛苦的蒙羞过错,以及之后所因此遭受的无数白眼,范羌的语气中只充满了无限的悔恨,更犹如再度看到了那珊珊返回时,残破车阵内横七竖八的满地尸首。。。
不过,厅内众人其实还有一事更加不曾知晓,范羌心中所深藏的,竟然还另有一件更加让其无地自容、却也不为众人所知的不堪回忆。
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当时的窦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