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地狱,大概就是这样吧!
张秉文心中一酸,禁不住长声叹息。
“报。”有个布政使司的书办走上城来,大约是走得急了,一脚踩上旁边一具尸体,被绊得摔倒在地,直接扑到堆在旁边的骨灰罐上。
叮当的破碎声中,有白色骨灰扬起。
那书办帽子和脸上都是白灰,又看了一眼身边那具尸体。此人面上全是脓包,明显是死于天花。
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住地吐着口水。
“不用怕!”张秉文神色恬淡:“天花或许会死人,可在没得天花之前,这城若是守不住,你我都得死。情形如何了?”
那书办用手擦了擦脸,又顺手扯了一幅衣摆蒙在口鼻上,声音含糊道:“德王府那里我已经去过好几次了,可一提借银劳军一事,德王就推三阻四不说,还不住叫穷。一会儿说今天春秋两季旱得厉害,粮食减产。一会儿又说朝廷该发给王府的俸禄已经欠了五年,到现在还没补上。反正一句话,要钱没有。”
有个布政使司的官员叹息一声:“或许德王还真是没钱了,这几年山东的灾害也不轻。”
那书办冷笑:“灾害灾害,德王府可不靠朝廷俸禄和田里的产出过日子。”
“是啊!”众人纷纷点头。
大明朝王爷们爱钱是出了名的,可这都什么时候了,德王还是不肯发银子鼓励士气。就有人冷笑着骂道:“济南若破,德王就算有再多钱,
也不过是便宜了建奴。他是天家血脉,建奴进城,第一个就饶不了他。倒是咱们,大不了被人抓去辽东种地,一条性命还是能够保住的。”
“慎言,慎言。”
张秉文眉毛皱成一团,沉声问道:“罢了,德王不肯拿钱出来,我等也不勉强。另外,那事如何了?”
书办摇头:“张使君,小的去王府借军饷的时候原本没有抱太大希望。既然德王拒绝,小人也不在纠缠,就说城上的滚石擂木已然缺乏,想从王府借些砖石。不过,德王还是拒绝了。说他王府中的太湖石都是从江南花了许多钱才运过来的,得之不易,如何肯平白消耗在城头。就将小人给赶了出来。”
“平白消耗在城头,这也是平白?”张秉文一口恶气涌上胸口,伸手指了指外面那片已经被建奴发人力挖得如同月亮表面一样的大地,指了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人潮,气得浑身发颤:“这都什么时候,他还舍不得自己院子里的假山?我大明朝的民脂民膏,都养了一群什么样的王爷啊!”
说到气愤处,想起这些天自己没日没夜地带着城中的官员,亲冒矢石守在城头。想起这些天,成千上万死在战场上的军民,张秉文的眼泪就滴了下来。
难道大家的鲜血和汗水,就为了德王的在饱食终日之后,能够看一眼庭院里的假山,有个好心情?
……
突然间,张秉文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大明朝的王爷和天潢贵胄也实在是太多了,百姓每年光养活他们,就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到如今,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加一起已经超过二十万之巨。这些皇家血脉不事生产是国家财政巨大负担不说,还占有大量的田产、房屋、店铺。而且,这个人数还在不断膨胀。再过上十年二十年,搞不好会增加到百万之巨。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就他所知道,济南城中,坐着吃国家俸禄的朱姓子弟就有好几千人。城外良天,一半以上都是他们的私产。每年光流失的赋税,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普通百姓为了逃避国家的各项税赋,将田产送给朱家人。
这也就罢了,说到底,这天下是姓朱的。可建奴都打到门上,朱家人依旧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就不得不让人丧气了。
一刹那,张秉文突然感觉自己所坚持的奋战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
可一看到满城的百姓,看到城头班驳的血迹,他的心志有坚定起来:或许这国家出了什么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可建奴都杀到济南了,若不抵抗,那就是亡国灭种的下场。我今日所为不为德王朱由枢,不为城中的朱姓皇族。为的是百姓的,为的是尧之壤舜之封。
为得是汉家男儿胸中那一口不肯臣服于外
族的血气。
“轰隆!”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劲急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打断了张秉文心中的悲愤。
放眼望去,却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大约三十骑铁甲建奴,正朝济南城飞驰而来。
在阴霾的天空下,在落雪中,这三十骑骑兵铁甲闪闪发光,人虽不多,却如同一股倾泻而来的山洪,荡漾着粼粼的金属波光。
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当头压来,叫人呼吸不畅。
“建奴进攻了!”
“准备,快准备!”
“所有人听着,弓上弦。”
城上还或坐或卧在一旁歇气的明军都跳了起来,有人从箭壶里抽出羽箭搭在弓上,有人给装着火油的瓦灌点上火,有人则飞快地给弩机上着弦。
“这队建奴是傻了吗,用骑兵冲城,难不成他们还能插着翅膀飞上城来?”有个官员大声喝骂:“镇定,镇定!”
听到他这一声大喝,大家这才停下来。
建奴骑兵还在飞快冲来,为首一人头带金冠,看起来异常醒目。
在他身后,一面镶着红边的龙旗猎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