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济南城头,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张秉文正用手叉在腰上,佝偻着背大口大口地喘息。
明朝的政治制度中,一省的政治分为三个部分:承宣布政使司掌民政、按察使司掌司法、都指挥司管军政。
至于巡抚,则类似近代的中央特派员,只能算是一种使,所以也称为钦差大臣。编制属于都察院,不在地方,其本职为都御史或佥都御史,正规的称谓应是“以都御史某某巡抚某某省,”和清代作为固定的疆吏职称的巡抚不同。
所以,张秉文应该算是山东最大的地方官了。
不过,他这个地方官却不管兵。而山东兵,大部已经被巡抚颜继祖带去了德州。留给他的可用之兵不过五千来人,这点兵力,要想守住济南显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这些日子里,张秉文从早忙到黑。又是抚慰百姓、弹压城中的骚动,又是征调新兵和民夫上城守御,又是组织物资,整个人都忙得快要支撑不住了。
到现在,他已经四天四夜没有合眼,两只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此刻的他只想找个地方闭上眼睛,美美地睡上一觉。
可他也知道这没有半分的可能,自上前天开始,建奴的攻势就没有停过,没日没夜。好在张秉文此人杂学很是不错,懂得不少守城的办法,靠着事先准备的器械和自己的统筹调遣,总算将济南守得固若金汤。
仗打到最后,qín_shòu不如的建
奴甚至还驱赶俘虏的百姓蚁附攻城。都是炎黄苗裔,要将恶毒的防守兵器落到自己同胞的头上,城上的守军还是犹豫了。
济南摇摇欲坠了。
最后,张秉文心一硬,亲自上阵,将一罐熬化的铅职倒在一个登城的百姓头上。
见张布政使如此决绝,其他军民也都将眼睛一闭,对城下之人开始了无差别的攻击。
如此,战况开始焦着。
张秉文也知道济南守不了几日,这几天中,一队又一队城中青壮被他征发上城,只一个照面,一个百人队就只剩下不足十人。这四个方向的城墙,就如同四口巨大的磨盘,不住地消耗着人肉,生命一旦投入其中,转眼就会被碾为齑粉。
巨大的伤亡,让城中军民畏惧了,动摇了,甚至还有人提议,索性开了一扇城门杀出去,看能不能杀出一条生路。就算冲不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这其中,转运使唐世熊和德王朱由枢叫得最厉害。
如果集中兵力,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也是有可能的。但城中的百姓又该如何,他们却是没有可能冲出去的,难不成将他们都丢给凶暴的建奴。更何况,按照国朝制度,地方官有守土抗敌之责。若是丢城失地,斩。
他张秉文是山东布政使,自然是不可能走的。布政使司副使邓谦济、周之训,济南知府苟好善也是不可能走的。
但要让城中居民团结一心,他张秉文就不能做做
出表率。
因此,这几天里,张秉文命诸官分守四门,自己也亲自提着一口刀站在城头督战。
虽然他是一个文人,在这种战场上什么也做不了。可呐喊上几句,将自己的旗帜高高举起激励士气还是做得到的。
见张大人无畏矢石亲临一线,军民都是心中感动。
在大家不要命的防守下,城外的建奴总算退下去了。
张秉文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喉咙里就象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总算是退下去了,济南还能坚持。”
一个布政司的都事,将一口热茶递过来。
顾不得水烫,张秉文灌了一气,差点将舌头烫出泡来,嗓子才算好受了些。
放眼望去,城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到处都是火点,浓烟笔直升空,同飘雪的天穹连为一体。
在寒冷的天气下,那些尸体都被冻得结实,如同柴和一般散落在目光所及的地域,也没人收敛。看得时间长了,叫人忍不住心生寒气。
不得不说,济南城的防御工事非常完整。这一套防御系统在靖难时由平安所建,迄今已一百多年,虽经历这么多年的风雨,却依旧坚固。
想当初,雄才大略的成祖,也曾经在这座城下碰得头破血流。
只要城中军民将心气拧成一条绳,要守住济南,应该不在话下。这几天,张秉文突然有一个发现,让他感觉甚是神奇。
没错,那些不断被征发上城的青壮依旧如苍蝇一样死去,可侥幸活下的
的那十来个人却不会再发生伤亡。看来,他们在战场上见了血,已经变成剽悍的老卒了。这样的人再多上几千,要守住济南当不在话下。
可是,一个坏消息如同当头一棒砸到信心满满的张大人头上。
也不知道是死的人多,还是因为这济南城里城外一下子挤了好几十万人。尸体满地都是,触目都是人血和粪便。
即便在数九寒冬,血腥味和屎尿的臭气还是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城中开始出现瘟疫。
按说,瘟疫只可能在炎热的夏季发生。但城中的百姓却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根本顾不过来。
死者都有同样的特征:先是高烧不退,接着就是手上脸上成片地出现红包、脓疱,然后在剧烈的痛苦中死去。
这分明就是天花啊!
无论现在是什么季节。
在这个时代,天花就是绝症,根本就没有任何有效的医疗手段。而且传染性急强,病人要想活下去只能硬扛,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