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沥了几日,路烂得厉害,后勤保障就有些跟不上了。
没办法,辎重队甚至打起了火把连夜赶路。
此刻,汤问行正带着一百个士卒立在滁水浮桥处,看着桥上拥挤的粮车愁眉不展。
速度实在太慢了,下了这么多天细雨,道路泥泞难行,民夫们行得实在太苦。又
是连夜赶路,不少人都累得口吐白沫,走着走着就睡了过去,然后一个倒栽葱被后面的人挤下桥去,落入寒冷刺骨的滁水里。
说来也怪,接连下了几天雨,滁水竟然没涨,依旧只到马肚子位置。也如此,虽然不断有夫子落水,却没有淹死人。否则,大战在即先死人,实在晦气。
在以前,汤问行从来见识过几万人的大军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前读史的时候,书上动辄就是几十万大军的决战。因为都是数字,他也没什么感觉。
但进了南京军军营之后,却被这实实在在的千军万马震撼了。
别的且不说,这么多人,光每天的便溺堆起来就是一座小山。这还是冬天,若是夏季,不知道又会臭成什么样子。
因为在滁州驻扎了十多天,军营中的粮草已不敷使用,得依靠南京源源不断每日送来。
若是出点纰漏,这仗也不需打,我军先就饿得拿不起刀了。
看着依旧喧闹成一片的河滩,汤问行只将手放在刀柄上,再没有力气说一句话。
疏通浮桥、督导民夫转运粮食、还得给夫子们准备伙食,一整夜下来,他只感觉眼皮不住打架,走起路来也像是踩在棉花上,一阵阵发虚。
“本想着来战场上获取功勋,本以为战场乃是我辈挥洒热血报效朝廷,报效君父的地方。我汤问行为了祖上的荣耀,甚至不惜流血牺牲,只为了不辜负我姓名中的这个汤字。却
不想,真到了战场上,一切却是那么无趣。没有血肉横飞,没有金戈铁马,有的只是这做不完的琐事,和民夫扯不完的皮,喊破的喉咙。这……不是我想要的啊!”
此刻的汤问行突然有些怀念起在南京时的日子,怀念起南京的酒厮茶舍和说口沫四溅的说书先生,想起自家门口那个小面摊香喷喷的臊子面……可是,就在这里,在这该死的河滩地,想吃一口热食却是如此的不容易。
早知道就不来滁州了,我好好的一个勋贵子弟,来当什么军官啊!
如今这模样,根本就捞不着仗打,又从何建功立业?
是的,我虽然也是勋贵子弟,可出身却不太好。将来即便有好处,也会被别人给分了。而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却都推到我头上来。我在外面风餐露宿的时候,他们大概还在中军大帐和滁州城中酣睡吧!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出身不好呢!否则,鬼才肯来这里吃苦?
实际上,来范景文军中效力的勋贵子弟的出身也并不比汤问行好上多少,也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这才想着来滁州捞点功绩,也好谋个好的差使。只不过,别人虽然是庶出,好歹也是录入家谱的。我汤问行却是一个烟花女子所生的孽障,地位比国公府中的奴仆还低。
一想起去世多年的母亲,汤问行心中微微一疼。
他姓汤,又是南京来的勋贵子弟。就算是再笨的人,也知
道他出身名门。
没错,汤问行的先祖正是明太祖开国时的勋臣信国公汤和。
这次来滁州,和别的勋贵子弟一样,想的是看能不能在这场可以说已经预定的胜利中分点功劳。只可惜,他因为身份地位实在卑微,别的勋贵子弟并不拿他当自己人看。
大冷的天,还派他出来督导辎重运输,喝了一夜西北风。
可他又能怎么样,要想在贵胄子弟的圈子里混下去,就不能不低头。
天已经完全亮开,手和脸早已经冻得没有感觉。忙碌了一整夜,所有人都没有力气,无论是士卒还是民夫,都懒得说话,这正是一个人最疲乏的时刻。
一阵狂风袭来,身边老营中先前还耷拉着的旗子呼一声,同时展开。就在这个时候,汤问行感觉脚下一虚,竟打了个趔趄。
与此同时,有细密的水珠子扑在面上。说来也怪,这些水滴竟带着一丝暖意。
“又下雨了,这贼老天。”和所有人一样,汤问行被泥泞得道路弄得烦不胜烦。
他伸出手一抹,却摸了一手的污泥。
吃了一惊,定睛朝前看去,这阵狂风却是黑色的,里面夹杂了万千点牛毛粗细的泥水。
脚下更虚,地面的污水不住荡漾。
在灰黑色的大风中,汤问行开到远方地平线上突然粗起来。再过得片刻,一片黑色洪流哗啦一声弥漫过来,将眼帘占满。
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到处都是飘扬的旗子。
贼军来了。
汤
问行这才知道自己刚才一个趔趄,脚下发虚并不是因为累,而是地面震动所致。
无数的贼军密密麻麻,一眼也看不到边。他们手中的武器在天光下闪烁着点点寒光,一个个都沉默不语地朝前走来。脚步踏在地上,飞溅而起的泥水顺风飘扬,一刹那,就如同蜿蜒盘旋在大地上的苍龙。
因为以前没当过军官,汤问行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人,也没办法去想。那整整轰隆声,已经响到骨子里去,让人浑身发酥。
“敌袭,敌袭!”汤问行厉声大叫起来。
张开嘴,又吃进去一大口带着土腥味的晨曦。
随着他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