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尔布能够进户部做主事,经手满汉分城和跑马圈地事务,并不是个粗人。( 他白白胖胖的那张脸看起来和汉人文官已经没有任何区别,已经是个标准的精明的官僚了。
他阴沉着脸冷笑:“有心人啊,有心人,何满,我算是明白了,你今天不是来要房子的,而是受人指使来找老子不痛快的。找老子的不痛快,就是找肃亲王的不痛快。说,谁给你这个胆子?”
何满淡淡道:“那尔布,想当年咱们可是一道进军营的,我还记得那一天。你因为是奉天人,又读过数,能识字,被调去旗里做戈什哈,当时大家还笑话你说,好好一个一个建州人不握刀却去拿笔杆子,这辈子算是完了。可是啊,现在想起来,你还真是个聪明人。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一只手也丢在战场上,一条腿也瘸了。只要你在扬州走过一趟,那胆子就小了,不想生事了,能活着,就是他娘的运气……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说到那一战的惨状,何满眼睛里泛起了泪花:“是啊,能活着,怎么都成。可是,现在咱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没办法,只能找到你头上来。还请你看在我为咱们八旗流过血,掉了一只手的份儿上,给个片瓦遮头。”
“别说得这么可怜。”那尔布冷笑:“说得谁没打过仗似的,实话告诉你,没房子了,就这么一句话。你若是不服,大可去告状,告到多尔衮,告到肃亲王那里,甚至告到皇帝那里都成。”
何满:“没房子我也不为难你,那尔布,我今天也不是来强要房屋的,您开恩,就当可怜一下我这个废人,答应我一件事。”
没错,此何满就是当初在扬州战场时被俞亮一刀砍掉左手,又被突然起了慈悲之心的果园放生的何满。
那日血战正值天降暴雨,何满昏昏沉沉被水带到了下游,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总算清醒过来。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当下就站起身来,行尸走肉一般以太阳和北极星指引方向,一步一步朝北方挪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老天爷保佑,靠着乞讨,他竟平安地回到了北京。
断臂伤口也奇迹般地没有化脓,非常容易就愈合了,但一只脚却因为在乞讨时被一条野狗咬断了筋腱变成了瘸子。
回到京城之后,一打听,老部队都已经取消建制,整个满城家家带孝,四面哭声,他也没地方可以归队。没办法,只能去衙门。可是,建州人人情凉薄,若他四肢健全,像他这样的青壮,别人是抢着要。可一看到变成了一个废人,所有人都摇了头,直接一脚踹出门去,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甚至还有人想着将他变成自己庄园里的奴隶,不是还有一只手吗,有些农活还是可以做的。
没个奈何,何满只能混迹在满城里,靠打些短工混口饭吃,刀是没办法再握了。
去年冬天,因为没有房子,他差一点冻死在大街上。
如今,他和一个打更的正红旗老卒挤在一间小屋里,日子过得苦透了。
去年冷天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了,何满决定还是得去找找户部,看能不能弄间小屋。别人说旗人吃的都是铁秆庄稼,可旗人对没用的旗人怎么如此残酷无情啊?
听到何满说,那尔布道:“什么事?”
何满:“房子我也不要了,最近咱们八旗不是在跑马圈地吗,你给我指一快地,我自己去圈。”
“你想去跑马圈地?”那尔布眼睛都瞪圆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何满:“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何满:“房子我也不要了,最近咱们八旗不是在跑马圈地吗,你给我指一快地,我自己去圈。”
“哈哈,哈哈!”那尔布疯狂地大笑起来。
何满还是那副颓丧模样:“那尔布你笑什么?”
那尔布还在笑,到最后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模样:“何满啊何满,你竟然想去跑马圈地,我切问你,你有马吗?还是要靠着你这条瘸腿,一歪一斜地丈量土地,一天能够走几里地?”
众人也跟着大笑。
何满紧咬着牙,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尔布。
好半天,终于等到那尔布停住笑不住擦着眼泪,才淡淡道:“我是没有战马,腿脚不便走得也慢。可这又如何,只要走,总归是有块地,总归可以种点粮食活下去的。”
“活下去?”那尔布冷冷地看着何满,面上全是讥讽:“何满啊何满,你怎么潦倒成现在这样了,想当初你在多铎手下的时候可是有名的勇士,每战的斩获和奖赏都是头一份儿的,现在却为几亩地同我纠缠不清。嘿嘿,拿刀的手现在却要去握锄头,没得坏了咱们建州人的名头,也叫汉狗笑话。”
“拿刀的手去握锄头。”何满苍凉地伸出双手在眼前看了看,这才一年的时间,以前长在虎口处的握刀的茧子已经消失不见,变得软弱肮脏:“我还握得动吗,我现在只想活下去。”
话还没说完,突然间,那尔布一把抓住何满的腰带,“喝”一声将他提起来,就搭在窗台上:“何满你这个废物,信不信我今天把你扔下楼去!”
何满半个身子悬在空中,身下就是街道,感觉一阵头晕。
他大声叫道:“那尔布,我信,你扔我下去好了,反正我活着也没有什么味道,辽东那边是回不去了,回去又能如何,拿不了刀剑打不了猎,终归不过是一个死字。”
那尔布声音也大起来:“混帐东西,别以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