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佛家的说法,遇到路倒,都应该挖个坑埋了,好让亡魂入土为安。
可是我已经饿得走不动了,再说尸体实在太多,也埋不过来。罢了,由他去。
等到回到家,家已经不在了,整个村子都已经变成瓦砾堆,别说活人,就连乌鸦也看不到一只。至于父母、兄弟们,也不知道去了那里,或许都死球光了。
说来也奇怪,此刻的我并不感到任何的悲伤。也许,已经被饥饿和沿途看到的万姓死亡折磨得麻木了。到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亲人,真正的变成了一个出家人。
我跪在地上,扯了三根草当做香,朝老屋的位置拜了拜,算是向父母做最后的告别。
还是没有悲伤,但泪水却忍不住涌了出来。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随舅舅离开老家的情形,雾是那么的大,娘送了一程又一程度,送得我都快不耐烦了,不住挥手让她回去。
那时候的贫僧是多么的幼稚,甚至还来不及仔细地看上母亲一眼,将她的容貌牢牢地记在心头。
那次离开,竟成为永别。
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过的。就那么懵懂地到处走着,累了就在路边迷瞪一会儿,渴了就喝路边沟渠里的水,饿了就吃扯点草根书皮,也不管是什么滋味,直接朝嘴里塞。
后来建奴大军撤退了,听说是被宁乡军给打败了,正沿着大运河向北,经天津卫方向出关回辽东,山东又迎来了太平。可惜山东一地已然残破,到处都是流民,都在朝一个方向涌去。
我也知道再在野地里乱走也不是法子,瓷佛寺回不去了,不如跟着流民走,看能不能寻个日子还过得去的寺院投靠。
就这样,我进了济南府地界。本打算进济南城去碰碰运气,城中寺院众多,左右能给我一席立锥之地。可就在这个时候,济南戒严了,到处都是山东军设置的路卡,没有路引,一个人也不放过去。
本来像我们这种做和尚的也不需要路引,靠着一个度牒天下哪里都去得。可惜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出家四年,做得不过是野和尚,名字根本就没有录入僧录司的名册,度牒这种东西自然也是没有的,想来舅舅也没这牢什子。
于是,我就和成千上万的流民一起留在了长清县,瑟缩着身子蹲在街边。进退不得,饿得两眼看到天女散花,真好看啊,跟当年村头刘大嫂一样漂亮。
真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突然起了骚动,所有人都大喊着:“去西门,宁乡军施粥了!”
听到有吃的,小衲也顾不得看天女,提起精神跟着大伙一通走。到了西门,看到外面的空地上支起了十几口大得吓人的铁锅,等着吃稀饭的难民排起了无头无尾的队伍,小僧忙掏出怀里的木碗排上了上去。
等着吃饭的时间是如此难熬,半天才动一动,没得叫人无名火起,妄生嗔念。
队伍旁边刚好有个长案,有两个军汉坐在案后计算钱粮。两人应该是没有读过什么书,打起算盘的手指僵硬得令人发指,半天也算不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于是,其中一人就骂起娘来:“直娘贼,老子也不过是在酒楼当过一年跑堂,如今却叫我掌管伙房,负责这一百多号人的吃用。偏生这军中规矩又大,每一粒米都要精确到极处,少了一颗,当官的就要将你查成傻吊。奶奶的,防贼似的。做了这么多事还被人如此看待,憋屈死我了。老子已经向上头申请了,直接到一线部队去当兵,这地方呆着也没个意思。”
另外一人苦笑:“陆火头,军中就是这规矩,天大地大,规矩最大。”说着,他叹息一声:“火头,你识字,身子又结实,早晚是要要到一线部队带兵的。你到是爽利了,却要将我留在这里烧火弄饭,真真叫人羡慕啊!”
那个姓陆的火头显然是被另一人搔到痒处,心中高兴,连声道:“算帐,算帐。”
可这事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难。两人算了半天,得出的数字和上一回却又差得天远。
两人傻了眼,手拨算盘珠子,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僧在旁边看得发笑,这也太简单了点吧,不过是一道简单的四则运算,只需看一眼立即就能心算出来,还用得着算盘?
听到我的笑声,其中一人喝骂道:“你笑什么?”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插了一句嘴:“七百六十三。”
陆火头:“什么?”
小僧伸出手指在算盘上噼啪地打了一气,道:“本次施粥,应拨白米七百六十三斤。”说完,又自作主张提起笔在帐薄上写下了这个数字。
那陆火头眼睛一亮:“好字,你读过书。”
“读过。”我点了点头。
“以前做什么的,怎么到了这里,要去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陆火头问这句话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主要是因为饿得实在太狠,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本来我想说自己是个和尚的,想了想,当现在连个度牒也无,野和尚一个很没面子。就回答说流民一个,见大家都朝这边来,于是就跟了过来,想去济南城里讨生活,家里的人都死球光了。
陆火头眼睛大亮,一把将小僧从队伍里提出来,喝道:“就你了,当兵不?”
阿弥陀佛,佛家不能杀生,当什么兵啊?当然,这几日也不知道有多少老鼠、蚂蚁之类的生灵祭了小衲的五脏庙。可那也是超度,但